竟陵王的府邸设在鸡笼山西邸,落于山脚溪边,环境优美,树木茂盛,马车从城区缓缓驶入郊野,绿色环绕,微微凉意呼入,顿时感觉心肺里的血液也被重新清洗了一遍,浑浊散去,只觉这参木林立,天高甚远,心情愉悦,宁静平和。白芍撩起帘布,若是以后自己也能住在这丛林深处就好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树林共眠,或许还有一双儿女,喧闹嬉戏,平淡简朴。这种日子,想想都觉得心驰神往。 抵达了府邸,由仆人领了白芍一行人去了厢房。这府邸也真是美的不一般,与王大人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芍嘲笑自己,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尚书,若是尚书府建的比王爷还好那不奇怪吗。自是这府邸恢弘文雅,也是那青山秀水在一旁增色不少。 白芍帮着一块儿收拾着行李,把万妈妈给自己添得上好的胭脂凝香拿了出来给其他的舞姬们一同使用。这些舞姬们是从舞坊里挑出来的姑娘,各个都是云髻峨峨,腰如约素。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舞技更是举世卓绝,不比白芍差几分。姐妹们加白芍共六人,以白芍为领舞。其实这个主意也不是白芍所想的,是青桃与她说现在民间的白纻舞多是以几人为一体齐舞,而非单人。白芍觉得不错,也省的自己再想别的新样。见她们挑的开心,她自己也甚是喜悦。 有人敲门,“白芍姑娘。” 呼唤声,声不似仆从,浑厚清亮。白芍应了一声,本想唤了他进来,怕是这么多姑娘在此,不好意思,便自己去开了门。 敲门人竟是王融,边上还探出一个脑袋,不是谢朓还能是谁。白芍还记得这请她来的人是他,虽上回闹得有些许不愉快,但毕竟自己也是承诺在后,便盈盈一笑,星眸闪烁,对他们行了一礼说道:“两位公子怎的到这儿来了?” 谢朓在一旁早已忍不住了,开口道:“小番...不对,白芍,我们就是来这儿看看你。” 王融还以一礼,他不似谢朓与白芍那般熟,礼数还是要有的。“王某来看看姑娘一切是否安全妥当。” 白芍颔首,头微扬,回答道:“公子不必担心,一切,白芍自有分寸。” 王融满意的点了点头,见白芍欲言又止,犹豫的样子,问道:“姑娘想要什么,王某一定帮你办到。” “王公子,白芍只是想问,你家叔叔,就是王大人今天是否出席?” “叔叔?”王融笑了笑,“自是叔叔为王爷献上舞姬,哪有不到的道理?姑娘问这是?” 白芍没有答话,只是抿嘴笑眼微露。见谢朓一直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脸上沾上什么东西了吗?” 谢朓侧了一下头,“没有,只是在想,每次见你总是感觉你像是有了些什么变化,细瞧,又与平时一样了。” 白芍对他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也不在意。这小子别看他平时一副缺心眼二傻子的样子,既是能写出那般意境深厚的诗作,心底自是有比常人不一般的细腻敏感。这是白芍感觉不出来的,也是谢朓不愿让白芍看到的,自己的软弱脆弱的一面。 远处有一身影独步行来,白芍本是明亮眼神倏地复杂黯淡起来,眼角笑意倒是没来得及隐去,被萧衍收入眼底。 见白芍直视前方表情瞬间的冷淡,两人都好奇的向后瞧去。白芍拘谨的行了一礼,又换上一副欢乐神情。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看似明朗愉悦的表情背后似有重重心事堆积。也无人道破,只是笑着请了萧衍过来。 “我还以为你们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躲到这儿看美人来了啊。”萧衍今日似乎心情极好,眉眼浅浅上翘,无半分阴沉。“王爷还在夸谢朓的诗作呢。” “那我们就回去吧,让王爷等可不好。”王融说完,便与萧衍边聊边向里堂走去。谢朓见他们走了,自己也不好留下,转身对她笑了一下,并用力握了一下白芍的手便也追随着他们离去。 玄晖...白芍心底默默念道,温暖目光沿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敛去嘴角笑意,忧伤隐显。那人,自刚才起未曾看过我一眼。哼,我才不稀罕呢,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自是与我再无干系了。白芍推了门也回了屋里。 堂里欢声笑语层层迭起,公子与大人们都是一派眉开眼笑齐乐融融的样子。似是喝了不少酒,王俭起了身向堂上萧子良举起了酒杯。 “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臣先干为敬。”说完举杯仰头,喝完了杯中小酒,“今日王爷生辰既是诗词歌赋,怎能没有歌舞相伴?素问城中有一舞姬舞技精湛,更是难得的美人。臣今日便请了这红姬来给王爷助兴,来啊,请舞姬。” 王俭一扬手,仆从退下去请了姑娘们出来。在一旁等候的白芍一边安慰着她们不要紧张,自己手心却是冒出密密细汗。握了握身旁一舞女的手,说道:“自是下定主意了吗?” 她反握了握白芍的手,轻轻笑了笑,说道:“劳姑娘费心了。”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了,白芍轻叹一声,“那就走吧。” 清萧悠扬迎启前奏,骤停。又悠悠的扬了起来,似另有乐声杂间其中,琴音连弹掩于其上,拨撩续延,凉意渗入心底,涟漪波动,撩人心扉。白芍低着头碎步踩着琴音踏入内堂,站定,手中长帕奋力向两旁一扬。昂头收回,萧已隐,琵琶声起。白芍白丝绸菱打底,袅袅而来,似有薄烟云起,轻掩轻扬。衣边鄣袂却是以红线纹绣,金边镀底,清冷之中又多了一抹妖冶灵动。这手中的绸缎也是不一般,其上以红丝芙蕖纹理清晰,金边闪耀。似是红莲朵朵绽放,娉婷盈盈。一动,轻如薄纱飘飘然无法追踪其身影,掷出其外却又听得裂帛细碎撕裂空气的摩擦声。白芍容貌姣丽瑰资,颜丰盈庄姝,苞温润如玉,眉联娥扬,朱唇轻启。她一扬手,以白帕遮去半脸,眼微闭,却是明眸善睐,烨烨生辉。眉眼流转顾盼,含笑软意,诱惑人心。她仍是没有穿鞋子,脚脖铃铛清脆作响,与丝竹之音融洽交合,并无任何生硬之处,一提裙袂,白雪肌肤与银铃相应而来,伴随着舞步少了几分妩媚妖娆,尽显俏皮可爱。 堂上在座已全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了,丝竹声靡靡,不觉入耳。全然定神于面前佳人娇态盈步,舞姿凌凌。已是初夏,院中花香飘荡,现却是分不清到底是花香醉人还是这舞妓身上所出了。萧衍握着杯子的手竟颤抖了一下,溅出几滴酒液。定了定神又把酒杯递于嘴边,只是没想到舞技是比初见烟雨楼时更加精湛卓绝了,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她,平日里都是一副男装打扮,白底红边更是格外衬她。 琴瑟和弦,清扬连绵。白芍白袖奋挥,遽尔一顿,浑厚浓重鼓声传来。鼓槌击打,咚咚作响,沉朗干脆,白芍一捶一动,灵活自如。只听得那鼓槌敲击渐渐加快,急促紧凑。有几女子身着白裙翩翩进来,却都以轻纱掩面,围住白芍。白衣翩跹,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只觉白衣晃目。绕着她舞动手中缎带,皎若明月舒其光。独舞惊艳,群舞更是另有一番风味。渐闻琵琶声起,舞女们徐起洋洋,欲退且行,挥散实收,好似手中并非那白绢子,更似那天边明月云河,轻取一片,随意舞动。 默契实非几日所能抵达,步伐踩踏,无数汗水,流在昨日舞坊女子们的身上,媚眉娇笑才能留在今日这王爷府中。薄汗喷渍,流津满面,娇喘习习。琵琶声语断弦弹,琴瑟和诉情难殇。不知还有什么惊喜预谋,舞姬们全停下舞步,静静等待。有一声轻音徐续浅起: 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 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 棺木为侬开! 本是柔弱女子软声细语,由她唱来却是额外铿锵有力,坚硬无比。不知何时白芍已站在了最后一位,那位唱歌女子从中间缓缓走出,朝堂上王爷行了一礼,又向边上王俭大人行了一礼,却是没有再走回舞群中。只是唱完最后一句,一把掀去自己脸上的面纱,由妖媚柔弱忽转为满眼恨意,直瞪着眼前这位已认出是凤凰却仍云淡风轻的男子。 凤凰仰天大笑,竟从袖底抽出一把刀来。此时,奏曲乐队早已慌了神,忘了弹奏,却见堂上大人们都神色自若,并未惊慌逃走,便不安的坐着,静等事态的发展。只见凤凰敛去笑意,凶神恶煞似白衣女鬼般持刀凄厉的向王俭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坐在边上的萧衍以酒杯飞掷击打于她手,酒水洒满地,刀应声而落。凤凰缩了手,瞪了眼萧衍又回头望向王俭。 精致妆容已全无刚才靓丽之神,凌乱凄惨之态悲从心口来。她无力瘫倒在地上,仰头大笑,泪盈满眶,簌簌落下。“王俭,我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我在你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同的。呵,我真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凤凰手摸到了地上的刀柄,拿了起来。 萧衍以为她又要行刺,护在王俭身前。凤凰冷笑一声,手握刀柄反手用力刺向自己的心脏。清脆布匹碎裂声,刀身切割入肉体,凤凰直直的盯着王俭,似是要把他的样子清晰的印刻在自己的灵魂里,带着它一起进入永恒之中。刺入处血流如柱,流淌下来,沿着白纱纹理开出一朵血红芙蕖。已无法言语,嘴里全是血水,只仍是直视着王俭,嘴角微翘,肉身直直的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