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立秋,骄阳依旧似火。法桐的枝叶越过操场的围栏,缝隙里漏了一地炙热的日光。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响亮齐整的口号声从操场上传来。 高一的小可怜儿们捂着严丝合缝的军训服,在当空的烈日下向前后左右全方位转,比晒咸鱼干还惨,全方位无死角,皮肤黑的没有半点色差。 苏轻轻走在操场栏杆外的人行道上,只穿了一条及膝的白色棉麻连衣裙,手心额头却也却也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唉,初中生就是好,现在还没开学。”一个被罚站的女生偷懒靠着栏杆,目测身高“170 ”。 苏轻轻闻声仰起头,拉拉往下滑的书包带,严肃正经地表情掩不住软糯嗓音:“同学,我高二了,今天刚转来一中。” “啊?哈,我的天!”那女生把遮住眼睛的帽檐一掀,“还有这么小只这么可爱的学……姐?” “……”苏轻轻不服气地看着她。 “那个我不是嘲笑你啊,哈哈我是说你好萌啊,像个小豆包似的~哇好想摸摸~” 苏轻轻警惕地往后一退。 “那边那个!你干什么呢!让你站半小时军姿都坚持不了吗!”教官怒气冲冲地吼。 女生立刻立正站好,留给苏轻轻一个高高的背影。 好吧,她已经习惯了。 苏轻轻踮起脚望去,塑胶跑道上是一个个新生方阵,远处教学楼的阴影里,看热闹的高年级慢悠悠地溜达,时不时传来一阵大笑和打闹声。月季和和各种小野花成片开着,乔木的阴影里似乎藏着几对小情侣。 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苏轻轻前几天刚搬到丞安,张女士忙成了一个陀螺,本来执意要退掉工作陪女儿来新学校看看,苏轻轻却怕耽误妈妈工作,拒绝了她。 虽然她现在一个人,有点小小的紧张,捏了捏手,掌心薄薄的汗又添了一层。 苏轻轻走过操场,路过为了欢迎新生而开放的喷泉,顺着门牌在教学楼三楼找到高二数学组办公室,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办公室里是一个个小隔间,空调的冷风舒适怡人,苏轻轻向靠门的老师询问:“老师您好,我叫苏轻轻,请问――” “轻轻?转校生?”靠窗的隔间里一位老师探出上身。 “是的,您是徐庆老师吗?” “嗯,过来吧。”徐庆向对面的老师点了点头,又对苏轻轻笑笑。 “班主任老师好!”苏轻轻走过去鞠了个躬,脆生生地问好。 “哎。”徐庆把大保温往桌角推推,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看看她身后,“一个人来的?” “嗯。我妈妈上班,爸爸出差了。” 徐庆点点头,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倒是很自立。 “怎么样?来丞安后还习惯吧” “挺习惯的。”女孩子乖乖巧巧地站着,黑发刚刚及肩,背着干干净净的书包,是老师普遍喜欢的那种学生。 “到一中来尽快适应,老师同学都特别友好。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谈,和大家一样叫我老徐就成。徐哥更好,显年轻。”徐庆笑了两声,“走,先到咱班认识认识同学们。” “嗯,谢谢老师!”苏轻轻感觉徐老师挺有趣,她以前还没见过哪个老师一见面,先把自己外号说出来。 正是大课间,离上课还有很长时间。 走廊里闹哄哄的,离教室老远就听到一片“于哥,打球去”“梦梦,小卖部帮我捎一包辣条”,甚至还有“老周,我也没零花钱了,你麻溜偷电动车养我去。” 徐庆慢慢踱步,对话瞬间换了画风。 “老徐来了老徐来了!” “卧槽什么鬼!大课间还来教室视察。” “周鸣你丫也不提醒老子一声,这辈子爸爸都不可能和你说话了。” “……” 教室里稀里哗啦响作一片,不知道大家收拾的什么。 徐庆走到门口,所有同学安静如鸡,桌面上或多或少摊着几本习题。 他背着手扫了全班一眼,颇具气势地清清嗓子:“高二了,明年这时候你们也是毕业生了,别都想着疯玩,今天多学一小时,高考多对一小题。” 有男孩跟着贫嘴:“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我们正对沈大学霸解题方法集体献上膝盖,这思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是――” “行了吧你贺余,我有事要说,赶紧坐好。”徐庆瞪了他一眼。 苏轻轻听那个同学的声音,正是刚才要别人偷电动车的男孩,原来叫贺余。 徐庆还没说话,就有眼尖的同学看到他身后半隐在门外的苏轻轻:“哎呀老师,上次见您闺女还在上小学,这次怎么长这么大了!” “闭上你的臭嘴,什么闺女,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来,轻轻,介绍介绍自己吧。” 苏轻轻走到讲台上,洁白的裙摆随步子微微飘动,心砰砰地跳着,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笔迹秀气清新。 而后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大家好,我叫苏轻轻,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 声音细细软软的,在嗡嗡的风扇和聒噪的蝉鸣声中,像香草奶油味的冰激凌,清凉了燥热粘腻的空气。 “欢迎新同学!” “欢迎欢迎!” 下面有同学带头鼓起了掌,甚至有人吹了声转着弯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苏轻轻白皙的耳廓渐渐变红,微微朝下面笑了笑,指尖向手心弯着,依旧是白瓷一样,温润湿凉。 “谢谢大家!”苏轻轻鞠了个躬。 教室里又一次掌声雷动。 她抬起头来,下一秒,右边一个男生伸了个懒腰,也抬起头来,赶着掌声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拍了几下手。 四目相对,男生微不可见地愣了愣,紧接着眼神恢复了锋利嚣张,懒懒散散地倚在后排桌子上,黑色的衬衫,在教室里蓝白相间的校服中格外扎眼。 好像不太好相处啊。 她偏头看向左边,避开男生漆黑的眼眸。 碎发滑到眼前,她用手指勾上去,轻软的发丝却不听使唤地掠过耳边脸庞又垂下来。 痒痒的,让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帅气的男生。 “轻轻,正好上学期有同学转走,余下来个空位子,你就坐他那儿吧。”徐庆指了指一个空桌。 是那个黑衬衫旁边。 唉,果然不该多想。苏轻轻又小心地看了看他,居然觉得男生的轮廓有些熟悉。 “啊,好。”苏轻轻点了点头,向位子走去。 其实她有点担心,同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大神,但是……自己友善一些应该可以和平共处的吧。 “望哥,恭喜啊,英雄配美人儿,您又是有同桌的人啦!哎我说,新同桌挺可爱的啊,你可别吓着人家。”贺余从前排侧着身子扭头说。 沈望手机振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弹出消息提示栏,简单的三个字备注:范明浩。 “阿望,这周末你还回去吗?” 手指按在键盘上,直白到极点的问题,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望长舒一口气,“咚”地一声,把手机扔进空荡荡桌洞。 “我没事儿欺负她干什么。” 贺余听见响声,故作痛心地摇了摇头:“啧,就你这脾气,不用欺负……” 他还没说完,徐庆就忍无可忍地怒道:“贺余!少说一句话能憋死你是吧?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呵,男人。”贺余对老徐挤眉弄眼地做了个贱兮兮的鬼脸,小声嘟囔。 沈望在全班哄堂大笑中抬了抬眼,看见崭新的同桌向他走来,白裙子,瘦瘦的,像只小小的兔子。虽然他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戾气,心却一点点平和下来。 心跳漏了一拍,他认得她,小时候,她在沙滩上捡来斑斓的贝壳递给他,白色的浪花没过脚踝。 这排桌子靠窗,和墙之间有一条过道,一般人都嫌它太窄从另一边绕过去,但小兔子轻轻松松地穿过,连“挤”都没用上。 她慢吞吞地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抱在手里,白白嫩嫩指尖还沾着一点细细的粉笔灰。 “那个,同学,这些是你的吗?”小兔子软软糯糯地说。 是他这几天演算用的稿纸,本来堆在邻桌,刚才让一阵风吹散了,椅子上地上落了不少。 苏轻轻看黑衬衫脸上写着“很烦别惹我”五个大字,有点后悔多说了这句话,于是立刻自觉地蹲下来捡拾稿纸。 她把一沓纸理得整整齐齐,在逼仄的过道中起身,头顶猛地碰到了窗台。 “啊。”苏轻轻低低叫了一声,疼得皱起眉揉了揉脑袋。 “嗨,给你。”她忍着疼打招呼,递上稿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清楚地望见少年精致的五官,分明像雕塑一样线条流畅,被阳光映出柔和的颜色,却无端让人感到锐利,处处藏着棱角。 “多谢。”修长的手指伸到眼前。 苏轻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拿着纸竟忘记松手,沈望疑惑地低头看。 只见新同学一手委屈巴巴地捂着头,一手兢兢业业地递上整齐的稿纸,头顶的发丝被她揉的凌乱,小脸蛋苦恼地皱成一团,仰头呆愣愣看着他。 真可爱啊,一点儿没变,沈望蓦地笑了起来,“哧啦”一声把凳子转了个方向,弯下腰来面对面看着苏轻轻。 本来目光锋利的桃花眼,此时染上一点懒洋洋的笑意。 “怎么不放手?想把你自己打包赠送?” 少年的尖锐的棱角在低沉的声线中似乎模糊起来,微风掠过,带着阳光蒸腾的热气,沁入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