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真相 屋中传出哀戚的哭声。 “你们都出去,不要管我,如如你也出去,娘没法活了,现在连你爹也嫌弃我了……”凳子上,陈氏双手紧攥着房梁悬下的白绫,一双温柔的美眸已是红肿,不停地摇头,任周围丫鬟怎么劝,她都铁了心。 这时候妙如也急得不行。往日只有她缠着陈氏身边,可劲儿闹脾气,这回陈氏破天荒寻了短见,她很害怕,紧紧抱着陈氏的腿,“娘,您要是去了,谁还管我,谁还要我?” 还是这话彻底戳中了陈氏的痛处,忍不住从凳子上跌倒下来。 丫鬟立马将她接住,扶到桌边灌了一口水,陈氏恹恹地睁开眼,一见到小女儿贴到跟前急切的脸庞,眼泪珠子不禁掉落下来,“如如,我的如如啊!”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哭泣。 丫鬟一旁站着,瞧见这一幕,不禁低头抹了抹帕子。 “你们都出去!”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深沉冷峻的嗓音。 一瞧老爷来了,丫鬟敛声屏气,不由纷纷看陈氏的眼神,董父见了脸色一冷,重重喝道:“出去!” 人立马退出去。 董父视线投到紧拥着陈氏的妙如身上,“你也出去。” 妙如迎上父亲肃穆的神情,双腿都软了,但她又大着胆子道:“爹不是对娘失望彻底了,现在还来做什么?”委屈得哭出声,“我知道在爹心里,我是三个女儿中最没用的,看上去您对二姐最严厉,其实正因为这样,才对她更上心。” 董父不打断她的话,但眼里已有了肃色。 “爹,我们都是您生的,为什么您偏心成这样?”又恍然明白什么,脸色瞬间白了一截,唇角泛起冷笑,“还是说,她不是……” 妙如还要说什么,董父沉声道:“够了!” “爹,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陈氏却已明白过来,拉住妙如的衣袖,“别说了,如如。” 妙如看不得母亲这样委屈,“娘,我这是心疼你,凭什么这十几年来,你要受这些委屈?” “如如,娘求你都忘了,忘了这些吧。”陈氏是个软弱的性子,此时掩面泣不成声。 “凭什么?”妙如脾气一犯,红着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董父,以为父亲心虚了,不敢面对了,于是以往的委屈和胆怯都在此刻聚集起来,质问道,“爹,你为什么不说话?” “够了!”董父沉声打断道。他没有反驳,亦没有承认,只让丫鬟把妙如带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陈氏哀哀地伏在桌边,双肩颤抖,紧紧揪住了手中的帕子。 年轻的时候,董父长相斯文俊雅,陈氏也生得柔美多娇,虽然生了三个女儿,已是个中年妇人,但她保养得好,肌肤雪白,刚才上吊了一次,现在脖子间青紫的痕迹还很明显。 到底是相伴枕边多年的发妻,董父一时心软,伸手搭在了陈氏的肩上,“圆圆。” 陈氏的小名。 哪知相碰的刹那,陈氏突然拂开他,一如之前他那般决绝。她豁然抬头,含泪迎上他错愕的目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董父一愣。 陈氏蹙眉问:“难道就没给你生个儿子,没给你们董家传宗接代,你就要如此折磨我?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不成?十七年前,我生二女儿的那天,你去了哪里?” 董父面对妻子的质问,难得沉默。 陈氏冷笑,“你还在对我撒谎?”她低头撑住桌沿,垂眸时眼泪滚滚落下,捂着胸口好卸了一会儿,仍揉散不开心胸一团郁气,“你是我丈夫,日夜相处,我知道你何时心不在焉,何时变了,我可以忍,也从不过问,甚至想过外面那个女人有天会喊我姐姐,”她闭了闭眼,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女儿是我生的,生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她长什么眉什么眼,她这样的好看,自然不是随我……” “圆圆,都是我的错。”董父上前想要碰她。 陈氏竟是不让他碰,倏地拔下鬓间发簪抵在脖子间,冷冷道:“你别过来!” 董父僵在原地,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难堪。 即使多年前,他被天下人鄙夷诽谤,他清者自清,心底光明,然而如今面对发妻,一腔肺腑在心口却不能言,羞愧之意浮上眼中,“圆圆,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尽管指责我,痛骂我,但你毕竟养了瑜儿十七年,你将她从襁褓里养到这么大,其中的心血真能割舍得了?你就不想想她受了多少委屈?” “养她到这么大,两个女儿都有的,我毫不吝啬同样给她一份,她能有什么委屈?”陈氏问道。 董父有些失望,“在衣食上你的确从不缺她的份,可是你眼里何曾有她?这十七年来,她一直贴心、敬爱你这位母亲,你偏心妙如而忽略她时,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的声音染上失望,“圆圆,孩子是无辜的,你可有想过,迟早有一天会寒了她的心,视你如不见?这十七年来的心血付出,难道你舍得了?” 如当头棒喝,陈氏脸色白了白。很快恢复过来,气话上头,“她不是妙春妙如,更非我亲生,我就能舍得!” 这话一出,屋内有瞬间的寂静。 董父面色一僵。 陈氏眼角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往敞开的屋门外看去。 一抹熟悉的身影赫然立在庭中。 “妙春!”陈氏倏地起身。 院中只站了妙春一个人,陈氏脸色有些发白,心跳扑通扑通的,却也暗暗庆幸,只有妙春在,幸好只有她听到了。 “娘,你说的是真的么?”妙春走到她面前,还有些回不过神。 陈氏心有余悸,急切拉住她的手,“春儿,娘刚才是气话,胡乱说的……你别当真,更别给瑜儿说漏一个字。” 妙春变了变脸色,启唇微动。 她没说一个字,陈氏却已从她的神态中意会,勉强微笑,“春儿,你不会说出去的是吧?” 此时的她还抱有侥幸,可接下来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无情浇落,“娘,刚才妙瑜也来这了。” 这话一处,不仅陈氏,董父脸色更是大变。 “她现在人在何处?”董父眸色幽沉。 妙春难言地看了陈氏一眼,“听了娘的话,有些难受,就一个人出去了。” 陈氏闻言微微瑟缩了一下,看到董父抬脚出去,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老爷,你别去。”看到夫君沉重的脸色,一股寒气从脚底钻出,她怯怯地缩回手,不觉咽了咽口水,换了副说辞,“给她留一会儿时间想清楚,现在去,她也不会听。” 董父面色稍霁,但依旧很难看,又看向妙春,重重地皱起了眉头,“你跟妙瑜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府上安宁,明明他吩咐过,陈氏试图自缢的消息不准传出去。 经这一提醒,妙春恍悟到什么,脸色发白,眼中浮现一抹痛色,皆被董父望进眼里,此时他思绪清明,何等精明,岂能不知,问道:“是不是妙如让你们来的?” 这话一出,陈氏陡然变了脸色。 而这一问,妙春沉默不语。 她没承认,亦没否认。 毕竟妙如还是她的妹妹。 其实谁都知道,妙如刚从这里出去,转眼又叫两位姐姐来这,打的是什么算盘一清二楚。 之前通风报信,死不承认不够,现在又干下这样的错事。 看到董父脸上乌云密布,已经很难看了,知道将答案说出来会带来多大的怒火,妙春抿唇还是说了,“刚才二妹刚到佛堂,我去看她,就和妙如遇上了,她说您这里叫二妹过去,我放心不下,一起过来了。” 想了想,她藏不住那件秘密了,突然跪下来。 陈氏和董父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董父皱眉头问道。 “还请父亲原谅,有一件事女儿一直藏在心中,因为惧怕和惶恐,未能及时告诉父亲,”妙春看了陈氏一眼,“母亲应该还记得十三年前,妙瑜曾在外面走丢过一次?” 这可不是什么好印象,陈氏勉强笑了下,“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何必重提。你也是的,如如劝着瑜儿过来,你既然放心不下,怎么不劝劝,若是将瑜儿劝住了,也省的我跟你父亲还要费心。” 听出母亲的遮掩甚至抱怨,妙春定定看住她,语气异常坚定,“母亲,这事一直没有过去。” “别说了!”陈氏似乎不耐烦她在陈年旧事上纠结。 董父看出了其中名堂,“继续说!” “当时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出去游玩,街上人很多,妙如吵着要吃糖葫芦,但买的话要走一长段路,二妹让妙如不要买了,为此她们还发生争执,妙如扯坏了二妹的衣服……” “事情过去太久了,女儿有些事记得不太清楚,但有一处细节至今仍记得清楚,母亲不仅不怪罪,还将二妹训斥了一顿,二妹委屈哭了一顿。后来趁母亲去买糖葫芦,妙如让二妹走开,说母亲不要她了。” 顿了顿,妙春道:“当时大街上人多,我没护住二妹,于是就走失了。” 说完这话,屋内从未有过的沉寂。 妙春垂眸不语,陈氏突然扑上来扇她巴掌,董父扣住她的手,声音冷得十足,“你真这样做了?” 陈氏不可置信道:“春儿,你可是我亲生的,啊,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妙春左脸被打偏了,依旧静静地跪在地上。 董父扳正陈氏的脸,指头上用的力气捏得她下巴发疼,“老爷……”眼中满是泪水。 “你早已知情?”董父再问一遍。 陈氏避开他锐利的眼神。 刹那间,全都明了。 砰地一声—— 董父重重拍桌,“孽障!” 陈氏叫道:“老爷!” 看到董父转身往外走,拉住他,“一定是其中弄错了什么,如如,如如她不会这样做,妙瑜是她姐姐啊,血肉至亲,相伴了十七年,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了。 董父闻言顿足,他低头看着她,尽量克制住心中翻滚的怒气,忽然问道:“你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妙如好?” 陈氏抬眸,“什么意思?” 董父却已忍不住,闭了闭眼说,“先前妙瑜妙春夜不归宿,妙春以撒谎来遮掩,我怒不可遏,自责管教不当,可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是我眼中被乌云遮蔽,不分黑白,”他盯着陈氏说话,“可妙如的错呢,我才发现比这还要严重,嫉妒挑拨,搬弄是非,其心歹毒可见一斑!” 听了夫君这么说,陈氏痛苦道:“老爷,如如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没这样歹毒的女儿,”董父冷冷道,“先前是我看错了眼,妙瑜并非管教不当,她错在有这样一个其心可诛的妹妹。” 陈氏泣道:“如如哪儿错了,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老爷要罚就罚我,如如还只是个孩子,说几句她会听的,要是重罚了,她这一辈子可能毁了。” 董父闻言眼神冷了一层,“你有句话说对了,妙如变成现在这样,你才是罪魁祸首。” 这话下来,陈氏脸色都白了,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董父摇摇头,无不无奈道:“这些年,你有多冷落妙瑜,就有多偏袒妙如,纵使她犯了错,到你跟前哭一哭,便没什么大不了,小错误也就算了,起码人还不坏,可她总是要长的,长此以往你的偏心只会让她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问道,“你觉得现在光是嘴上说说,她还会听吗?若真往心里去,刚才妙春那些话怎么不令她知错,竟还引着妙瑜过来,现在倒好了,真相大白,你真要彻底寒了妙瑜的心!” 陈氏本是心疼妙如,却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大悲,引起无限惶恐。 她揪住董父的袖子,“老爷想怎么处罚如如?”话到了嘴边仍是最担心小女儿。 这一回,董父再也难掩失望,“这次你别管。”他无情拂开她的手,大步走出院中。 妙春扶起伤心欲绝的陈氏,“娘……” 她想劝,但又不想劝了。 似乎被她这一声喊回神,陈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快,快去找瑜儿!” 妙春感动道:“我这就去……” 谁知陈氏还不放开她,眼中焕出惊人的亮光,“只要她求情,老爷一定会听,我的如如也一定会没事。” “……”妙春不说话了。 * “孽障!” 董父捉妙如到祠堂,还没等妙如为自己辩解,仆人上来立马捉她到长凳上,又帮助手脚,她睁大眼,就看到董父上前来,手持一根粗长的藤条,吓得失声尖叫。 “不要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嘴里塞了东西,妙如呜呜咽咽乱叫。她泪流满脸,别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以前犯了错,顶多关到祠堂跪几个时辰。 而且没父亲看着,还能偷偷懒,哪里摆过这仗势。 妙如也不傻,立马知道事情露馅了,看到父亲没一点儿留情,又一改态度立马说道:“爹,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您,您别打我,我是您亲生女儿啊……” 董父面对小女儿无助的哀求,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抬手,在小女儿瞪大惊恐的眼神下,狠狠打下了第一鞭。 随即是第二鞭,第三鞭…… 等到陈氏匆匆赶来,才不过五下,小女儿已瘫软在长凳上,鲜丽的衣裳沾满了鲜红的血。她阖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嘴里哀哀叫唤,已经注意不到门口的动静。 董父刚要打下第六鞭,陈氏已经扑到妙如身上,红着眼眶朝董父道:“老爷,你这是要打死自己的亲生闺女不成,你真要做,先打死我,如如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董父一把拉开她,“现在不给她苦头吃,她永远不会悔过,”他发狠的眼神盯着陈氏,“与其这样,我宁愿从未生养过她!” 陈氏颓然落地。 丫鬟接了老爷的眼神,要将她搀扶离去,妙如嘴里哀哀道:“娘,娘,让爹别打我了……”说着吐出口血水来。 陈氏看在眼里,简直锥心刺骨,忽然间她脸上似哭似笑,眼睛渐渐红了,却不是眼泪溢出来,仿佛是一股血泪。 董父眼神波动,脸上毫无表情。 陈氏笑了下,抬眼看他,“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的女儿犹如草芥,而一个只跟你有短暂欢愉的女人的孩子,你视作宝贝?” 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话,她疯了! 被厉声打断,“你给我住嘴!”董父紧紧拧起眉头,似不忍这脏水泼到自身,眼中有难言的失望。 陈氏脸上全是泪水,“难道我说错了?” 董父要说什么,却被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停都停不下,吓坏了在场的人。 陈氏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恭叔扶住他,“老爷您歇歇。” 董父摇摇头,用力的捏住拳头抵在嘴上,“我没事。”一丝鲜血溢出嘴角。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妙春走进了祠堂,脸色不霁。 “出什么事了?”陈氏先反应过来。 妙春看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哑,“二妹不在府上,她好像离家出走了。” “你说什么?”董父问道,开口突然喷出一股鲜血,直接洒在陈氏脸上。 “老爷!”陈氏尖叫道。 董父什么也没听到,直接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