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沉,四下无人,妙瑜便独自去了后厨。 门窗上映着光亮,人影寥寥,光明正大走进去,果然瞧见徐婶坐在灶台后面打瞌睡,呼噜声儿响。 妙瑜在厨房内走了一圈,灶台上还搁着药罐子,空气中混杂着苦味,罐底下还散着些许粉末,也没有人来收拾,她就走到锅子前打开锅盖儿。 一股菜香味扑面而来,锅底下煮着沸水,蒸气冒上来,把蒸盖上的菜都闷得热气腾腾。 今天的上元节,菜比以往多出十道,共有十八道,白斩鸡,包头鱼,红烧卤蛋,八宝饭,脆皮元宵,还有韭菜素春卷,虾皮青菜烧豆腐几道素菜。按照往年惯例,饭后还要煮一碗汤圆,放点枸杞,白配红,滑腻香甜,味道极佳。 面对这一锅子菜,妙瑜起了些许馋意,她最爱喝酒酿圆子羹,汤面上飘着清香细末的桂花瓣,入口清甜,久久不散。 所以在这道羹汤里下足了泻药。 这时候徐婶竟是醒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气,正见妙瑜进来厨房,不觉一怔,暗想她又要生什么是非? 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迎着。 妙瑜看了她一会儿,越发把徐婶看蒙了,最后就见她点点头,满意道:“你果然没有偷懒。” 徐婶不悦道:“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瑜却没再理她,直接走了,直把徐婶看得一头雾水,越发看不惯她。 妙瑜独自一人回到屋内,秋岚等得她心急,半怨半叹道:“您可算是回来了!” “今天有人来找过我?” “那倒没有,”秋岚又道,“不过三小姐家的丫鬟老是过来瞧瞧看看,探头探脑想探出点什么,这模样可真让人笑话。” 妙瑜淡淡道:“既然是个笑话,何必去理睬她。” 秋岚忙道:“小姐,我可没有理睬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没事鬼才信呢,肯定是三小姐让她来打探,可咱们这能有什么秘密,她们还真疑心。” 妙瑜却听她这话忽然想起什么,让秋岚先别捏肩出去打盆热水,又趁她出去的空档儿,好好想了一会儿。 连姐姐都知道她对杨蛮的心思,董妙如也应该知道了,按照她的脾气,不是能忍的,昨天就该当着陈氏说出来,但她并没有,就算被她气得跳脚脸红,也不将一句话牵扯到杨蛮。 现在她派个丫鬟屡屡过来打探,董妙如种种表现蹊跷,妙瑜心头困惑,忽然想起杨蛮曾经刻的木雕,当时她就是见到这个木雕像她,才大胆去向他表露心迹。 如今想来是她太过可笑了,不知他刻好的木像要给哪个女子? 妙瑜渐渐陷入沉思。 没过多久敏安院的丫鬟来传话,晚宴即将开始,妙瑜换了身衣服才过去,董妙春和董妙如都在了。 董妙如一见到妙瑜,立马凑上来,亲热地挽住她臂弯,“二姐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你,到哪里玩去了呀?” 妙瑜见她喊得这般亲热,浑然忘了之前的龃龉,便知她存着打探的心思,反问道:“能到哪里玩去?” 秋岚在一旁长吁短叹,“今早上我家小姐就不舒服,连午膳都没有吃,一整天在屋里待着,怪是可怜的!” 主仆二人口径一致,董妙如探不到口风,正想继续问下去,这时陈氏来了。 董父还在翰林院当值,很晚才回来,陈氏一到晚宴就将开始,丫鬟鱼贯而入,把饭菜纷纷端上来,一时间屋内飘满菜香。 入座时董妙如挨着妙瑜,正听她低声道:“今天他来看我了。” 董妙如闻言不可置信地登时睁大眼,妙瑜已然明了,不顾她的诧异和愤恨,便转回目光自顾自吃起来。 董妙如气恼,恨不得现在就问个明白,却在饭桌上忍着,忍到最后不行了,妙瑜想夹什么,董妙如就跟着抢,手段顽劣而幼稚,她却乐此不疲,又知道妙瑜最爱喝酒酿圆子羹,故意抢先夺走勺子,连盛好几勺,等到见底了才罢休。 妙瑜不会与她争,因为她总有理由。 “二姐,今天熬的汤可真好喝!” “平日都是二姐喝得最多,今日让让我吧!” “我把最爱吃的白斩鸡都摆到你跟前,还不行吗?” 又怕妙瑜眼馋她碗里,一股脑儿往嘴里灌,最后喝得肚子胀鼓鼓的,都打起了饱嗝。 见陈氏和姐姐们都往这边看来,下人抿嘴偷笑,董妙如连忙掩帕捂嘴,羞愤不已。 晚宴在董妙如连声不断的饱嗝中度过,随后三姐妹出门上街,享受这一晚的热闹,临走前陈氏特地把妙瑜叫到跟前,温声道:“今天你父亲不在,好好玩去。” 说完陈氏又摸住妙瑜的手,将帕子下的碎银偷拿给她,又道:“娘知道平日委屈你了,这点钱算是娘的心意,好好收着。” 妙瑜眨眨眼,有些怔愣地盯着手心里的东西,半晌后慢慢收起来,低声道:“谢谢母亲。” 陈氏却没发现她声音里的哽咽,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去吧。” 董妙如在门口等待许久,不满意妙瑜的迟到,嘀咕道:“磨磨蹭蹭的,真是麻烦。”结果话说到一半,突然肚子难受起来,她弯腰捂住肚子哎呦呦叫唤起来。 董妙如突然肚子疼起来,陈氏急忙把她搂在怀里,关切道:“如如,如如你怎么了?” “娘,我肚子疼。”董妙如弯腰捂住肚子,竟是一时疼到说不上话来。 陈氏误以为她发颠症,疾言厉色冲丫鬟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拦住三小姐,把大夫叫来啊!” 丫鬟战战兢兢忙去请大夫,董妙如肚子咕噜咕噜狠叫起来,感觉一股胀气憋在屁股里头,绞得她又疼又难受,当即想去如厕,却被丫鬟们扶着拦着,压根出不去。 董妙春一开始也着急,却见三妹红着脸不断推开陈氏,身子扭动厉害,渐渐明白了什么,脸色由白转红,悄悄与妙瑜说道:“看三妹那样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却是这话刚问完,吵闹的庭院猛地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熏人的臭味。 刹那间,董妙如五官扭动,既惊羞又痛苦,肚子仍绞得厉害,那些脏东西还在紧要关头堵着,又见在场的丫鬟纷纷掩鼻捂嘴,偷偷憋着笑的模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猛地她狠狠推开陈氏,扭头往茅厕跑去了。 “如如!”陈氏下意识追上去,最后还是被董妙春劝住了。 陈氏又恼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成这样?”忽然想到今天如如吃了半大碗酒酿圆子羹,厉声道:“把今天后厨干活的人通通叫来!” 要查出是谁干的并不难,挨个问过去,总会有破绽,后厨的老张道:“今天是元宵节,奴才们烧好菜就闷在锅里,一块出去吃元宵了,只留徐婶看着,半个时辰后才回来,至于中间发生过什么,奴才实在不知道。” 李婶也道:“奴才早就发现这妖婆子可疑,整天早晚都在煮她那孙子的药,鬼知道是什么药,说不定趁此打掩护,给咱三小姐偷偷下药也不一定!” 陈氏听了果然疑心,亲自领大夫去厨房一看究竟,一到那果真见灶台上摆着药罐子,大夫闻了是治疗小儿伤寒的药方,并无任何不妥,又往灶台上一摸,指腹上捻起粉末状的白/粉,捻了一点到鼻下,沉吟道:“是碾成粉末的巴豆。” 陈氏忍着怒气道谢,随后亲自将王大夫送走,亲自到大厅审问徐婶。 徐婶嘴巴都肿了也不肯招,激动道:“天地良心,我在董家干了十三年,一直把老爷夫人当做唯一的主子,要是有二心就让雷劈死我!要说可疑二小姐最可疑,刚才就悄悄进了一趟厨房,瞧着什么事也没干,正是这样才古怪,二小姐才是心怀鬼胎,暗暗嫉妒三小姐啊!” 这话似乎触动陈氏哪根神经,竟是脸色陡变,身形微晃。 妙瑜和董妙春下意识扶住她,而她猛地翻手独将妙瑜推开。 这一下子令妙瑜始料不及,当场愣住了,刹那间心头涌动无限酸涩,想起刚才陈氏给她的几两银子,好歹是体贴她的,只能强忍下这份心酸,扭头冷冷审问徐婶,“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教你说这些话?” 徐婶直呼冤枉自然不承认,妙瑜冷笑,“既然没有人指使你,那便是你记恨昨日我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你,令你颜面尽失,又请不了假,所以才空口污蔑我是不是?” 徐婶欲要反驳,却被妙瑜打断,“你生得一张嘴,我也生得一张嘴,我大可以说你记恨在心,趁旁人不在,在羹汤中下大量泻药,又趁机将矛头指向我,毕竟我与三妹早有争执,下泻药害她出丑也有理由。到时候母亲便会怪罪于我,何曾会记得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既然记恨于我,就该冲我来,何必要牵扯其他人?” 连篇下来毫无破绽又占了理,徐婶这下子真急了,哭天抢地道:“冤枉啊!夫人,二小姐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您手心手背上的肉,纵使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空口诬赖,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哪有当姐姐这般歹毒,竟处心积虑要害妹妹成这样,这颗心里不知裹了多少年的嫉妒,如果您再不管管,那董家就要塌天了!” 这话说来极狠,连陈氏都听不下去了,深深的拧起眉尖。 董妙春扶着她,又朝徐婶喝道:“主子的事岂容你多嘴,够了你!” 徐婶却是说得眼角泛红,竖起三根老指头发起毒誓来,“要是我说的有一个字是假,就让老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