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家小四小五当众说出偷听之语,赵老太太受刺激晕厥过去。她倒不是真怕张清敏和离,两家都是要脸面的,真要和离谁也讨不了好去。她是受不了周家最出息的长孙被一个女子如此轻贱。 换成刻薄人家,张清敏所做所为被夫家休了都有可能,哪里还轮到她趾高气扬闹和离?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不是说着玩的,是深入每个人骨髓的,连绝大多数女子自身都认可。 昏厥后老太太一直没有醒来,看病的大夫都摇头,俱说恐是大限已到。在外的大爷周纪春,三爷周纪秋,周霆都赶回家中。 后来还是得知消息的杨毅,从宫里请来太医,给老太太施针,赵老太太才终于清醒过来。只是太医有话,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赶紧让老夫人交代后事吧! 醒过来的赵老太太面容平静慈祥,对儿孙一一留言叮嘱,只在等她看到杨毅时,神情略显激动,抓住他的手,吃力的:“你是个好孩子,是眉眉的福气!你们要一辈子好好的。” 跪在病床前的杨毅沉声:“请祖母放心!眉眉值得所有人对她好,她更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欣慰:“好!好!祖母放心!”视线又在杨毅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通过他在看别人,然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老太太目光转向王氏:“先不许告诉眉眉,莫要她为奔丧不顾孩子和身子!” 王氏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老太太长舒一口气,再次看向引以为傲的长孙周霖,没有责备,没有要求,只柔声:“孩子!莫要太苦了自己!” 堂堂七尺男儿,一向沉稳自持的周霖,此时完全没有形象的失声痛哭。 赵老太太最后看向周老太爷,眉目柔和:“老头子!你要好好的!”语毕便与世长辞。 且不说全家人如何痛哭悲伤,只说周霖比任何人都不能自持。 他已经从两个小堂弟受罚中,得知祖母病危缘由,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早就让他痛苦不已。那日他也是因春风得意,有些忘形,觉得书房只有他和大舅兄二人,才说出那句话,回击一下岳家对他一直以来隐约的轻视。哪知酿成如此大错。 害祖母因此而逝,他便是一个大大的不孝,这种负罪感他恐要背负一生了,还有心底最深处那丝绝望:他和清敏永无破镜重圆的可能了。 现在祖母临终却只求他善待自己,简直让他是心如刀割,胸中万般滋味只剩下疼。 周霖为祖母守灵几天几夜也不休息,谁劝都不听。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他是用不停的悲痛和劳累来惩罚自己,几天下来早就形如枯槁。 在看到林士海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吊唁时,那个羸弱的女孩子目光晶莹,遥遥相望双泪长流,看着他的眼神里,痛苦和心疼掩都掩不住。周霖已经痛麻木的心才又有了针刺般的疼。他事事求全,却伤人伤己,祖母,张清敏,还有这个善良无辜的女孩子,都是他害得。这让他情何以堪?又有何脸面再见她们? 赵老太太停灵七天,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新帝发下追封旨意,追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按品级安葬。老太太的身后事真是极尽哀荣。 过了七七,接下来新帝的一连串旨意,更是让人感觉的周家人被新帝的重视。让原先还为周霖因守孝而错失官运亨通,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人们,发觉自己又看走眼了。 遵制孝子周纪春,周纪秋,周纪冬和长孙周霖都得守孝三年,其他孙辈一年。新帝有旨,周纪春三兄弟遵制守孝,期满大爷三爷的官职再另行安排;长孙周霖和次孙周霆都被因国事夺情,周霖守满三个月以代三年,期满依旧去广州府任职;周霆被授勋正二品虎威将军,守满孝一个月即去开平卫任镇守副总兵。 连带周家孙女婿杨毅前面的封赏,也被众人拿出来说成周家的荣光。早在新君迁都封赏第一批人里就有杨毅,他被封为正一品昭武将军兼京卫指挥使,并赐将军府。应杨毅之求,就在他原先府邸周围扩建。朝廷负责购买周边住户宅院。等扩建完,新将军府和姝眉娘家周府几乎只隔一条街道了。 周家内部也有安排,大爷周纪春的发家之地在上都,人脉也在哪里大奶奶李氏娘家也在上都,服满后大爷打算还是去北都任个闲职,养身体养幼子。 按祖例周老太爷应随长子养老,但他故土难离不想去上都,几番商量后,三爷力排众议,劝服老爷子随他们三房去京师,等他卸任再一起叶落归根回老家。老爷子同意了。 三爷周纪秋其实对官场无大兴趣,可是两个大儿子虽官职不低,但所处之地都鞭长莫及 ,为了给闺女撑腰和幼子前程,他也只好再在官场撑几年。 四爷得了家里大部分的田地和家私,遵老太太遗嘱只许在老家做个富家翁。 老太太那个干孙女,实际的四房庶女,被托付给了长房大奶奶李氏。 姝眉在娘家过完祖母七七,就得返回京师了。不说自己府中一堆事,就是她婆家已经迁到京师,她因祖母丧事一直没前去侍奉长辈之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得了她要回的消息,杨毅亲自来接,姝眉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哥,实在是大哥哀伤的太过度了!整个人都脱了像。不几个月后,估计还得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操劳。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本地风俗丧事过三七,主要是儿媳妇们主办,五七由外嫁女主办。赵老太太没有女儿,五七就由姝眉这个离得最近的孙女操办。虽然对大嫂有些不满,但从过头七,姝眉心里就一直盼着长嫂能在三七前赶回来,那样也许大哥和她之间还有回缓余地。 姝眉不知道祖母病逝的引子和张清敏有关。更不知道,在头七时张清敏已经赶到了京师,却在接她的大哥张桓手里拿到一封和离书,周霖的亲笔写着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桓前去吊唁赵老太太时,周霖亲手交给他这封信,说是请其转交令妹。张桓心里大不安,回去就私下拆开信看了内容。开始无比震怒,后来一冷静,精明的他想起和周霖的最后一次谈话,明显当时周霖绝无此意,现在突然翻脸还是在孝期,恐怕老太太突然去世和此有关。 其实张桓刚得到周家丧讯,心里便大叫糟糕,他已经尽快给妹子去信了,令其即时出发赶回来。可是没想到老夫人竟这么快去世了。他自私的想,要是妹妹能在老太太临终前赶到该多好,那就是尽了大孝,自古有制:守过长辈孝的女子不许被休弃。就算妹子以前所作所为再令周家人不满,也是不能把他妹子怎样的,可惜了!错过了好机会。 他精于算计,却在周霖身上连连失算,现在周霖有此举,连他也不好替自己妹子辩解,更不用说去周家讨说法,周霖此番绝情但却不失厚道,没有休妻只是和离,还在信中说等一年以后再公开和离之事,说是怕人非议他。其实在长辈去世时,无故不来尽孝的张清敏,才是最受非议的那个人,弄不好身败名裂,还连累家族。 看着看了和离书后傻眼的妹妹,张桓也是无可奈何,不好再多说她,只让夫人多劝解。张清敏开始是傻了,后来一股子莫名的傲气邪劲儿,撑着她似乎很快镇定,在长嫂和外人面前平静异常。私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那个死扛硬挺的妹子,张桓夫妻也是无语叹息了。 姝眉回到京师将军府,只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去京师的定安伯府拜见长辈。因她还在服大功,穿的依旧是素服,倒也简单。很快收拾好,抱上跟着瘦了不少的六六,去见他的曾祖父和祖父母们。 姝眉一行走了有段路才到新定安伯府,杨家没有姝眉她娘家的先下手为强,御赐府邸也在内城边缘。除按朝廷要求必迁的权贵,弘治帝鼓励老牌勋贵和世家北迁,按爵位品级给予封赏或补贴。新定安伯府就属御赐范畴,但肯定不是太好的位子了。 杨家先祖虽也是京师人,可已经在数代前南迁,杨家有的少一辈已经自诩南方人了。所以大部分杨家族人都不愿北回。定安伯府也没几个同意的,用二老爷杨仲文的话就是:笑话!风花雪月,吴侬软语的上都多风流?多繁华?谁想去那风大沙多,干燥粗砾的野蛮之地啊? 他这通话被定安伯得知,差点没让人像抓小鸡一样把他抓过来,猛抽一顿。敢说京师是野蛮之地,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揪过来挥着鞭子一顿臭骂! 吓得二老爷跟小鸡子似的,晚上虽有红袖添香,不仅没能夜读书,连和爱妾参欢喜佛都硬不起来。从此屁也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准备北上。 没错!尽管府中没几个人同意,定安伯一手遮天:北上是必须的!麻溜都给老子收拾,三月初出发。 婆家这些事姝眉是不知道的,她抱着已经快三个月的六六,坐在车上,正满怀心事,娘家的,婆家的,以后她和杨毅的日子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轻松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