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胭脂镯(1 / 1)往事剪首页

六  紫禁城的野皇帝一名呜呼,中原炮声四起。  打完几场仗,平了几座山,剿了几团匪。枪声渐渐小了下去,随炎热的盛夏销声匿迹。  今年的早秋,格外的平静。  平静到连秋风也是柔柔弱弱的,吹不落一朵残花。    “错了。”苏长青正打瞌睡,被愉悦的女声惊醒。  “长青啊,你再三心两意,我就要赢了。”    “你怎么赢了?”苏长青睁眼。白三堂坐在对面,撑着脑袋在下棋。  “你自己看喽。”    苏长青定睛一看,棋盘上,白字步步紧逼,黑子瑟缩中央,一退再退,无路可退。苏长青抬手半晌,无奈承认,“你赢了,你赢了。”    白三堂抿一口茉莉茶,笑如银铃。    “你下起棋来倒是挺狠。”与白三堂柔柔弱弱的外表相反,她的棋风极其老辣,以及狡猾。令人印象深刻。    “下棋嘛。谁不想赢呢?”    “白老师,白三堂不是你的真名吧。”二人默默半晌,苏长青话锋一转。    “哦?”白三堂笑而不答。    转眼间,白三堂来到苏家已经三年了。苏家的两个女儿,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苏三小姐容貌清丽,眉宇长开,透着一股锋利的清气,即使与长姐身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也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父女间关系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水深火热。“我是管不了你了。”苏贾越随吴桂林,外出打仗,苏长青也乐得清闲。父女俩偶尔拌嘴,苏长青总能把自家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自生自灭吧。”苏贾越脸色吓人。    苏长青暗中使尽本事,拐弯抹角打听她这位老师,却也只打听到,白三堂多半是她的假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这女子,仿佛深陷团团迷雾,就像是无根无萍,在这世上生下来的,然后在某一天,出现在了苏长青面前。细细想来,她甚至都没什么熟人,故交。除却三年前的中元节,街头遇见的那名叫什么秋池的人。    “外面在打仗。白老师,你不怕?”  几年来,中原生乱,军阀头子一命归西,各路党阀勾结,明争暗斗,炮火连天。  吴桂林隶属湘西势力,地位岌岌可危。苏贾越身为吴桂林的左膀右臂,自然成为多方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吴桂林大战失利,偏安一隅,瑟缩不前。但无论怎样,也总算用失败换来几年清净。    白三堂抬头看向窗外,摇头而笑,“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给为师买几个包子回来。”白三堂又递来几个铜板,“为师喜欢一个甜,一个咸,还有一个不加糖。”    “............”  苏三小姐接过铜板,转身就走。    穿过街巷,人山人海,苏三小姐拎着包子,黑着脸往回走。    不知怎么,轰隆一声,前面的人忽然散开了,    里面跑出一个人影。  苏长青挥手,“魏承泽。”    青年一身灰衣,挺拔俊朗,眉眼如峰。猛地抬头,见到苏长青时愣了一愣,“你在这里干嘛?”    苏长青细细思考,不禁茫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魏承泽拧起眉毛,打量她半天,忽然一把拉住她,“走!”    “.......去哪?”苏长青冷不丁吓了一跳,被他拉着跑起来。    “别出声!”    二人七拐八拐,躲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苏长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你,你干吗?!有人追你?”  魏承泽不答,侧头去看墙角外。    “有人杀你?”  魏承泽仍然不答。    “你欠别人钱啦?”苏长青大惊失色,转身就走,“我也没钱。”    “别动。”魏承泽一把拉住她,眉毛拧成一团,叹气,“算我求你。”    苏长青芳龄十七,第一次听见李少爷求她,遂点头,乖乖站好。    过了不知多久,魏承泽终于回过头来。然后,从墙上缓缓滑落下来。    “魏承泽,你怎么了?”苏长青惊叫,去扶魏承泽,手指一滑,再一看,已是满手的血。“魏承泽,魏承泽。”    “别喊。”魏承泽抬了抬眼,面目平静,“我没事。”    “没事个头。”苏长青手指冰凉,仔细打量他,找到了流血的源头。“你背上哪来的伤?”    “我真没事。你别吵。”魏承泽叹气,沉默片刻,见苏长青依然不依不饶,便开口,语气敷衍,“像你说的,我欠钱了。”    苏长青不理他,低头想要扶起他。    “你又要干吗?”    “送你去医馆。你流了这么多血。”苏长青怒气冲冲,“你给我安静。我还能干什么?把你扔在这?让你自生自灭?明天早上扫地大爷也很惨好不好?又要拖走你,又要打扫血迹。你想到了没有?没有,你只考虑你自己!”    魏承泽顿了片刻,还是抬手挡开了苏长青的手。    “我没事的。”魏承泽缓缓坐到地上,呼出一口气,表情柔和了些,“小刀而已,死不了人的。你别紧张。”    “我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紧张你!”    “你一紧张就爱多说话。”魏承泽挑眉。这幅表情在苏长青看来,带有一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扁,“还说没有?”    “................”苏长青举起拳头。对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顿了一顿,还是放下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魏承泽不答。苏长青看向他,后者依旧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苏长青额头一凉,又下雨了。    “快回家吧。”魏承泽推了推她,撑开一把伞。朝她微微点头。苏长青蹲在他的伞下,头顶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快回家去,我在这等人。一会就回去了。”魏承泽好语相劝。  苏长青点头,接过伞来,撑在他答得头顶。    魏承泽皱眉。  二人对视良久,苏长青的衣襟被雨打湿。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魏承泽叹气,摇头,比划了比划,“走路上被狗咬了。那么大的狗,疯叫不止,你见了,肯定要吓死。”    苏长青动了动唇。    “真的,不骗你。还好我拉着你跑得快。”魏承泽挑眉。    苏长青抽抽鼻子,将信将疑。    苏长青忽然眼前一动,就被拉入怀中,伞落到了地上。    “走吧。扶我起来。”魏承泽在她耳边淡淡说。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苏长青的脸向前倾去,贴上他的胸膛。    “你先放手。”苏长青的心跳了一跳。    苏长青把脸埋在手臂里,看不见头顶那人是何表情,只听见他再没声音,也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再动。    良久,他的手松开了。    苏长青抬头,恰好见他笑若春风。    他说,“好。”    —————————————————    得知魏承泽定亲的消息时,也是这样一个下午。  凉凉的秋风,卷着缠绵的雨丝。    李少爷与苏家大小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苏长青细细想着,也觉得他们登对极了。    苏长青看着她,觉得自己也卑微到了泥土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苏长青才知道,自己小时候每次偷跑出去玩,打小报告的人从来不是魏承泽,而是苏宛燕。被关在到处是灰尘的柴草屋,是因为苏宛燕,被父亲罚站在一边,可怜巴巴看剩下一家人坐在一桌吃饭,也是因为苏宛燕。那个时候苏宛燕在做什么?苏长青回忆。苏宛燕总是笑得温和,朝自己看过来,听自己闷闷不乐发牢骚,再轻声细语的安慰。    姐妹俩一起绣花,苏宛燕不小心扯断苏长青的线头,花容失色。苏父翻过来翻过去,愣是看不出苏三小姐这是绣的一团什么花,气得胃疼。    姐妹俩一起练字,苏宛燕蹙眉,说字写错了,这里少了一横。苏长青搜搜挥笔,把大全写成了天。苏父对照“太”字,怀疑苏长青的眼神。    “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她已经知错了。”苏宛燕笑意温婉,扯了扯苏长青的袖子。  灰头土脸被抓回来,苏长青脖子一仰,“哼。”  “好好跟你姐姐学学!”苏贾越霎时冷下一张脸。    苏长青回想过去,记忆里的苏宛燕,笑颜如花,美丽极了。    “阿姐?”苏长青跳出来,“什么这么高兴啊?”    苏宛燕微敛笑意,仍然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招了招手,张了张口又闭上,勾得苏长青越发好奇,去挠她的痒,苏宛燕受不了,笑做一团,这才小声开口,“妹妹,告诉你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什么?”苏长青咦了一声,    苏宛燕脸红了红,“我与李公子定亲了。”    苏长青愣了愣。纸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顿了半晌,才弯腰去捡起。苏长青手忙脚乱,擦干净上面的尘土。    “小妹你喜欢他啊?”    小妹你喜欢他啊。苏宛燕依然在笑,笑意里流着一份甜蜜,从齿缝里挤着一份明知故问的。剩下的三分惊讶,不多不少。    苏长青一愣,翻了个白眼,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父亲都喜欢你。没什么人,比起阿姐,会更喜欢我。”苏长青笑得开心。    日暮时分,苏长青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能这样。    白三堂教过,万事要争取。苏长青活了十七年,第一次想要争争看。她想要争一争,父亲会不会多看她一眼。也想要争一争,魏承泽是不是当真对她不一样。    苏三小姐跑到李少爷家敲门,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脚步声,走来了两个人。  苏长青看到温婉怡人的苏宛燕,魏承泽举着一把伞,给她挡着雨,他的肩膀微湿,她的手挽在他的臂膀。    苏长青忽然不想争了。    “三小姐在这里做什么?”魏承泽看到她,停下脚步,淡淡地说。    “魏承泽,这个给你。”  少女抬起脸来,雨丝顺着乌黑的鬓角流下来,眼睫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少女笑靥如花。  魏承泽顿了一顿,接过来。那是一只玉镯。白玉如脂,镶嵌一抹胭脂色,像梅花开在雪地里。    他看着玉镯,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松手了。    胭脂镯滚了两圈,落在泥泞里,当的一声。    “谢三小姐好意。只是李某不缺什么镯子。”魏承泽移开视线,“我有了。”    “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这个秋天太冷了。冷雨,冷风,连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    在魏承泽的视线中,苏长青慢慢蹲下来,捡了起来。玉镯裹满了湿泥,苏长青伸出手,仔细将它抹干净,没有打伞,雨早将她的外衣打湿了,苏长青抬了抬头,连头发都湿透了。    苏长青忽然笑了笑。  “好。”    “你说得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抬起手,看了看。    “这个更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