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 胭脂镯(1 / 1)往事剪首页

你有没有闻过仇恨的味道。  比匕首雪亮的刀锋黯淡一点,比吹落枫叶的秋风再凉一些。  其中滋味,复仇当为最妙。  如歌如醉,天上人间。    一、    “抬起头来。”  冒着热气的水流从紫砂壶口倾注出来,淡淡的竹叶清气弥漫,一大清早,藏珠阁还关着铺子门,店里自然光线也暗些。老板娘坐在柳木柜台后,打了个哈欠,悠悠吹了口茶。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双手被绑在身后,一双微微眯起的眼上,半根眉毛挑起,半根眉毛耷拉下来。他苦兮兮抬头。  “冤枉啊。白小姐。”    “我哪冤枉你了。”白宜咦了一声,“今天一早,我打开铺子门,去扫门前的落叶。缩在一个角落里,拿着一把刀忽然冲上来的人,不是你吗?”  “后来不是被你打倒了吗。”青年叹气。    真是活久见。  白宜掰着指头算。这是今年第几次惨遭不测,路遇歹人了。白宜心里憋屈,自己倒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个老被惦记的红人。什么时候,自己这家快要生灰的小铺子,也沾沾自己的旺盛人气好了。一个个都想着劫持她。笑话,还真以为人人都能劫走她吗?  .........虽然目前为止。她都被人成功劫走了。  但那能一样吗?那些用下三滥招数的烂人!不是用迷魂香,就是往茶水里加点什么东西。要论身手,她不会输的……吧?    白宜越想越来气,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渣渣,本姑娘一个打十个。”  “是,是。”青年唉声叹气。    今天一早。  她推开铺子门,倒不是想早开张,只是今日逢秋旱,久不下雨,空气都闷闷的。白宜看了一下自家大门,果然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索性今天就起了个早,端一盆水,从店里的箱柜一溜擦到铺门。刚打开门的时候,白宜瞥见了站在巷子角的一个人。  秋风吹过。那人低低戴着帽子,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向她。  手里拿着一把尖刀。    白宜心头一跳,跳到一旁,那人倒是不偏不倚,正冲她走来。眼看他抬手就要向自己抓来,白宜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通通冲他扔过去。接连躲开了抹布,鸡毛掸子,和砚台的不速之客,大概最终没有躲开终于被白宜找到的绣刀。银闪闪的刀子迎面而来,那人弯了弯腰,虽不知受没受伤,至少暂时停下了步子。白宜准备跑路。  她刚回头,忽然听见哎呦一声。  青年一个平地摔,把自己拌倒了。    “白小姐,你这绑绳子绑的倒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给绑了。”青年感叹,“都怪你大早上洒水拖地,我摔得可疼了。”  “你活该好吧。”白宜鄙夷道,“自己拿着把刀,你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来给白小姐送一封信啊。”青年仰天长叹。    “拿刀送信?哪家送信人的规矩?”    “以刀护身。毕竟有人托我来送白小姐一笔钱。”青年的脸苦大仇深,“信就在我口袋里,白小姐不信可自行查看。”    白宜顿了一下,“……谁会给我写信?”    “写信人说了。”青年点头,“带给白老板的女儿。”    白老板的女儿。  这六个字一出,白宜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因无他,冤有头债有主。自她爹白远道破产后,白宜随大伯隐居南京,这还算安稳的十几年间,从来都不缺讨债的人。  父债子还,没子就女还。讨债的人莫不是一脸煞气地插着腰站门口,她大伯挡在门前,白宜瑟瑟发抖地躲在白不易身后,小心得露出半张脸来,战战兢兢瞧过去。  “哎呦呦,千金这不是在呢嘛。”债主笑了两声,弯下腰来,对上发抖小丫头的一双乌溜溜的杏眼。那人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白,老,板,的,女,儿。”    最后自然还是白不易掏钱摆平了。    “大伯,你真有钱。”  “没钱能有什么办法。”白不易叹气,批改她的字帖,用红笔圈出错字,“下有不肖弟妹。”  白宜点头,把自己的字帖拿走,谁知一抽没抽动。白不易两根手指还压在字帖边。  “这是今天份的。”白不易笑眯眯。“昨天的呢?”  “咦?没有吗?那我回去找找。”白宜翻了翻那两张纸,啧啧称奇,顺势抬脚走人。    “其实,方法倒也有。”白不易悠悠吹了口茶,不紧不慢开口,“把二丫头给他们就好了嘛。”末了还摇头叹气,似乎责备自己早没想到如此省钱妙计,“二丫头,你说好不好啊?”  白不易抬头看她,那丫头已经走出了两步,颤颤巍巍得又停下了。再转过头来,一张小脸梨花带雨。    “大伯其实是我昨天偶感风寒头痛欲裂没来得及练字求放过!”    眼下听到这几个记忆里熟悉的字,白宜虽然面不改色,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正欲抬头再仔细打量陌生青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这人刚刚说什么?给她送钱?  “.....钱?谁会给我送钱?”白宜登时茫然。  “白连棠。”他答得倒很干脆,“逆风连雪作海棠。”  “.....三姨?”白宜心一跳。    白连棠。这个名字,白宜已有多年未再听过。  白不易,白远道之妹,也是她的三姨。  然而,虽是至亲的亲戚,白宜对她,却并没有太熟悉的印象。仔细想想,竟然也只能想起两次见面来。一次是三姨来喝过她的满岁酒。然后就是她五岁的时候了。那时白连棠染了风寒病,在白府躺了两个月,白宜那时还是个黄毛小丫头,随她爹一起去探望这个有点陌生的三姨。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白连棠坐在书桌前,裹着白毛披领,柔软的狐毛在纤细白皙的脖颈旁围了一圈,是个清丽的美人,看到白宜叼着根糖葫芦一蹦一跳地来了,登时眉开眼笑,拿出许多甜甜糯糯的荷叶糕来招待她。说了几句,白远道就先走了。白宜一人坐在这,东瞧瞧西看看,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白连棠大概看她乖巧,笑眯眯与她聊天,给她拿出许多好吃的来,又问她读过什么书,会写什么字了,俩人慢慢聊得熟络了起来。  日落西山,白远道来叫自家闺女,要走了。白宜应了一声,跳下凳子,跟三姨告别。三姨却拉了拉她,“你莫要急。”随机转身,在书柜里摸索一番,掏出一个银镯子来。  看白连棠伸手便将着银镯子塞给自己,白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白连棠拉过她的手腕来,给她戴上,在丫头的脸颊上捏了一记,弯眉一笑。  “二丫头拿着便是了。”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叫人想起枝头报春的黄莺。“三姨喜欢你喜欢得紧。”    如果非要白宜说说,这个三姨给自己的印象的话。白宜只能用俩字来概括——神秘。白宜打小就觉得,这个三姨颇神秘。整日风里来雨里去,东落落西停停,就是不见她着家。早些年就神龙摆首不见尾。连白老爷的生辰宴都敢潇洒放鸽子。还记得那天,一家人围在一起,除了白三姨,都到齐了。白老爷左等右等,脸都等得铁青,就是不见自家三女儿的人影。看着自家爷爷吹胡子瞪眼,白宜嘴里塞满绿豆糕,刚要去拿一块红烧肉,被娘打了一下手。  “爹,消消气。”自家老爹和大伯安慰白老爷。  白老爷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小时候就见过这几面。长大后就愈发少了。  白连棠后来干脆一声不吭,远嫁重洋,彻底人间蒸发。  只寄回一纸薄书。  “你有种,你有种。”白老爷捂着胸膛,面色铁青,把信撕得粉碎。那天的风刮得格外的大,白老爷还没松手,碎纸片都飘上了天。像一场早春的雪。  “死也给我死在外面,别回来。”    白宜一点点收回回忆的思绪,抬头看向青年,轻轻开口,“什么信?我三姨给我送的,是什么信?”    “我这手还绑着呢。要不先……”青年触及白宜的目光。声音小了一瞬,连连笑道。“就在我大衣的口袋里,白小姐自行取罢。”    白宜顿了一顿,上下打量他一眼,探身伸出手去,一边盯着他,一边缓慢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手指很快便触及一张薄薄的纸。白宜飞快抽了出来。    “二丫头亲启。  一别数年,三姨始终遗憾,不得见卿一面。只听闻远道走后,卿只身一人,随白不易生活,窘迫甚矣。近日世道生乱,恐不太平,三姨亦偶有麻烦傍身。今日便将我全部家产,留给白家唯一后人。  见字如面。白连棠。”    真的是她。白宜只觉一怔,把信又念了几遍,接着问道,“那她现在人呢?我三姨,白连棠?”    “只身异乡,偶感风寒,”青年扭了扭手腕,叹气道,“死了。”    秋风起,留得残荷在,只听滴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