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日来临之前的六月,楚天清第二次大学毕业了。 第二次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拿到了同样的毕业证书。 在她的记忆中,上次的毕业经历已经模糊,时隔十年后,她又切切实实的穿了第二次学士服,拍了第二次毕业照,一切似曾相识…… 记忆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但只要走过曾经熟悉的人群,你会有些恍然。 这种感觉很玄妙,而天清觉得自己都快熟悉这种“复习”的感觉了。 毕业典礼这种富有情怀同时也很无聊的事情,天清正在经历第二次。 她和小伙伴们穿着学士服,排排坐的在礼堂里,听着校长讲可能和记忆中一样也可能和记忆中不同的毕业例行激励演讲,理所当然的又一次神游天外了。 在这样无聊的时刻,天清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回想她记忆中的不久前,也是现在的十年后。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加班之夜,她,楚天清还是一个毕业十年,工作十年的资深记者。 天清记得自己在天亮前赶完了稿子,然后愉快的告别依然在忙碌的同事们,吹着春天夜里微凉的风,缓步踏上归途,她甚至还记得路边飘下花瓣的山樱花树,很漂亮…… 然而,在那个空旷寂静的深夜里,她在想什么呢? 天清已经记不起来了,那只是无数加班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走的也是再熟悉不过的道路。 然而意外总在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在那突如其来的意外前后,天清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是模糊混乱的,她最后的印象的是躺在血泊中的寒冷,感受温度的抽离有一种迷蒙的可怕,而记忆中最深刻的,是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和那片血色。 那个夜晚的最后,天清没能回家。 再一睁眼,天清就回来了。 她突然在大学宿舍的床上睁开了眼睛,惊慌失措却无力得像是一个筋疲力尽后沉睡却被噩梦惊醒的人…… 让天清形容这个奇妙而恐怖的经历,她觉得,如果人生是一首曲子,那么她的曲子在播放到一半时,留声机跳针了,从歌曲的中断跳回前奏。 楚天清重新成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夜晚,她躺在大学宿舍的床铺上,看着天花板等待天明。 当太阳再次升起,站在宿舍阳台看着日出,看着一样开得灿烂的山樱花树时,已经确认过日期的天清依然感觉不真实,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她无法感觉到初升太阳的一点点温暖。 哪怕是时隔两月后的现在,天清依然不敢去想十年后自己的生还率。 她记得自己重新醒来以后,留了点时间给恍惚和惶恐,然后就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应付毕业季了,文艺一点说就是,她重新经历了记忆中已然褪色的大四时光。 其中心情惶恐有之,不适应有之,当然校园里好笑的故事也是不少。 好在大四的日子大家都很忙碌,忙着找工作,忙着分手,忙着各奔东西,本来熟识的在生疏,本来陌生的在接触,好像在走进社会前夕,有那么多的东西在分崩离析。 日子在适应和观察中一天天的过去,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或者是没有人可以托付这个秘密,天清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遭遇,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异常惹来怀疑,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神思不属的时候,比如无法成眠的长夜,比如这个无聊的毕业典礼,天清才会思考,这种“死”回十年前的遭遇究竟是为什么,然后不免有些不安。 只是这些不安被她深深的压在心底,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当无聊的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天清依然是安静平和的模样,好像生活一切安好,从无波澜。 跟着人群走出学校的大礼堂,天清觉得自己对这一切的坦然接受,来自于她多出的十年得来的智慧,或者说,是面对多年的社会教会她的妥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生活总要继续。 走出礼堂,停步抬头,眯眼看着六月末明媚的阳光,天清的停留让快步离开的人们越过她走远,她被留在了人群的后面,一下子走空的礼堂就在天清的身后。 “天清!”有人叫她,天清看向声音来处。 是刘倩,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也是天清的室友之一,就是她在一个月前提醒天清去参加她已经忘记的报社实习。 也是那时,天清被告知自己已经面试进了全国知名的报社,也是未来知名的新闻媒体,同时还是她曾经呆了十年的地方——至信日报。 天清记得那时刘倩快活的拉着她一起去报到,似乎因为有熟人一起加入报社很开心,一如现在她拉着自己回寝室换衣服,叽叽喳喳开心的说下午报社有一个会议要开,专门针对她们这批实习生的。 然而,对于那时的天清来说,这个旧相识却像素未谋面的人一样陌生。 只因为刘倩,天清的大学室友,后来的报社同事,工作后没多久就嫁人,然后辞职,最后断了往来。 哪怕是曾经每天见面的人,天清对她的记忆却是那么模糊,只因为十年后,这位室友早已淡出她的世界。 天清不熟悉刘倩不要紧,刘倩自来熟的性格很好,倒是让天清重新认识了她。 在参加报社培训的期间,天清度过别人学习她复习的实习期,也和刘倩越发熟识了。 期间,天清在报社见到了很多曾经熟悉的面孔,多出的十年加上主场优势让她在报社里如鱼得水。 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做着熟悉的工作,看着年轻版的曾经同事,天清感觉生活的锚准又回来了,这还是她熟悉的生活,这才是她熟悉的节奏。 在这个形式多于实质的毕业典礼前,天清在报社的实习培训期也已经结束,可以转正的同时,天清也到了正式进入未来工作版面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会议的目的——版面分配。 上午是毕业典礼,下午是转正会议,大多数实习生在会议结束以后都拿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的通知会告知下周去哪个版面报到。 只有天清和寥寥几个人没有拿到信封,她也很诧异自己没有获得如记忆中那个代表着进入民生版块的信封,而是被分管招培训的王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发现短时间内走不了,天清就让一直喜滋滋的拿着信封的刘倩先回学校,她和其他没有信封的人到王主任的办公室外等一对一的见面。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天清心里有点忐忑,但看王主任那边迟迟没动静,还是调整好心态找了个角落坐下看书,安静的模样和其他几个走来走去不安的同龄人有些不同。 这时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坐在天清身边和她说话。 “同学,你不紧张吗?” “还可以吧。” 天清打量了对方几眼以后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书。 “反正总不至于让我们回家的,那就都一样,你说是吧。” 男生大大咧咧的笑着继续和天清闲话。 “我也是那么觉得的。” 看对方是真的想找她聊天,天清也不好再看书无视人家,夹好书签收起书,天清抬头看向来人。 男生看着天清的动作对她笑出一口白牙。 “我叫张奕,你是楚天清对吧。” 天清点头,作为一起培训了一个月的同事,她不奇怪张奕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她不记得这个人,在培训中没接触,在记忆中只能确定他不是民生版块的。 “很高兴认识你。” “一样,很高兴认识你!” 张奕很自来熟的在天清身边坐下,笑得灿烂的回了一句,看架势有长聊的打算。 只是不等他们的聊天继续,王主任已经出来叫天清进去了。 “楚天清你来一下,女士优先,男生们你们就都等等吧。” 男生们都笑着答应,其他等待的几个女生也轻松了不少。 天清冲被迫结束对话的张奕笑了笑,快步走进王主任的办公室。 在王主任对面坐下,听他的话语,天清发现在熟悉的一切里,自己突然遭遇了陌生的选择。 关于未来工作的版块问题,她居然有了选择的余地。 她明明记得上次她是直接被安排进民生版块的,一如刘倩和其他大多数实习生。 但是这次有了这个转正前的谈话,王主任问她想进民生版块还是刑侦版块。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生岔路,天清有一瞬间的愣神。 王主任捕捉到天清的反应,以为她是在犹豫,很理解的表示,如果天清想和亲人长辈或者朋友商量一下,可以先缓一缓,下周一之前给他一个答复就行。 只是天清哪里有人可以商量。 父母早亡的她有记忆以来是被阿姨养大的,从小读的都是寄宿学校。 后来阿姨又出了国,除了定期的生活费和每月打来的电话,两人虽然相依为命,但联系却说不上频繁,不管是通话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到了大学,天清也正式成年了,她自发的打工赚生活费,在奖学金用来交学杂费有余的情况下,天清连每月的生活费都拒绝了。 天清记忆中完全模糊的父母留下的遗产在天清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就到了她的手中,她虽不动用,但多少也算有积蓄。 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些,天清的阿姨干脆的停止了金钱上的资助,电话也开始时有中断,天清只知道阿姨一直辗转各国,像是要周游世界一样的漂泊。 在这样的情况下,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的天清也没有多和这位主任解释什么,她的确需要时间,不是为了征求别人的选择,而是独自整理自己的未来规划。 说起来王主任还是很负责的,他让天清自由选择的同时,也给出了中肯的建议,作为女性的天清,他觉得民生版块更合适,一如他曾经的安排一样。 民生版块作为报社重点版块,工作也算不上轻松,但总比那些或是血淋淋或是毛骨悚然的刑侦现场要好得多。 而且就前途而言,部门比较小,出文比较少的刑侦版块怎么看都没有民生版块有前途。 种种其他原因,加上这种女孩不要冒险的传统观念作祟,刑侦版块从记者到编辑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倒是很像警局里的刑警部门。 其实不用主任讲解,曾经的资深记者楚天清怎会不知道这些,想她在这家报社也干了有十年,哪怕一直都是民生版块的人,但呆久了,对报社其她版块的情况也是有基本的了解的。 现在天清犹豫的不是工作辛苦程度或者接受程度的问题,独自生活,擅长适应和忍耐的她知道自己可以胜任。 她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冒险挑战前途未知的刑侦版块。 天清一直挂心着自己未来的“死亡”,而刑侦版块或许会是她的机会。 而且,不可否认的,重复以前的道路虽然稳妥却也无聊,她必须承认,自己被未知路上的风景吸引了,虽然不知前路,但只要和自己见过的不同,她总想去看看。 在王主任放人以后,脑子有点乱的天清一脑门官司的走了,办公室外等待的人们打量的眼神也没在意。 从报社独自回到学校,天清突然发现宿舍楼变得空荡安静了。 这个毕业典礼像一个句号,不管它多么无趣形式,它都意味着大学的时光正式结束了。 在大学里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正式的各奔东西。 就两天,宿舍慢慢的变空了,一个宿舍的女孩有的回了家,有的出去租了房。 天清是最后走的那一个,在刘倩带着父母大包小包搬家的那天下午,她也搬走了。 临走关上宿舍的门,天清平静的去楼下宿舍阿姨那里还了钥匙,然后缓步走出有人来,有人走,永远人气喧嚣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