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雨长安,五更鼓响,更觉寒凉。君王已有十余年没有早朝,却有千万盏大红灯笼几乎同时高高挂起。
万岁爷没有起,九千岁却早已站在站在雨帘回廊。他提着一盏宫灯,映照一袭绣蟒绿衣华纹流光,这几乎是王爷享有的品阶着装,却无有一人敢说他僭越。回廊上来往的忙碌小太监见了他都要弯腰行礼,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掐起兰花指,捻着额前一缕银须闭目听雨声。
身披蓑衣、头戴笠帽的剑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墙之上,他笠帽压得极低,只露出棱角分明的半张脸。身上蓑衣陈旧稀疏,几乎挡不住夏末秋雨。男子全然不在意,任由雨水将里面穿着的粗布葛衣打湿。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九千岁黄眉一挑,声音慵懒道:“我等你十多年了,你终于来了。”
剑客声音儒雅清淡,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应该做些自己的事了。”
黄眉老宦官不慌不忙道:“燕启,十多年前,我没能阻挡你擅闯皇宫,如今你一身内力只剩不足半数,还妄想全身而退?”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东方微微泛白,可也被雨水染得雾蒙蒙的。有大内侍卫终于发现了那位站立在宫墙之上的剑客,连忙召集弓箭手准备。正是苦熬出来的天下第一隋黄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出言阻止。
不消片刻,便有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箭矢指向那名剑客。
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却仍旧俊雅风流的燕启一手负后,一手持长剑,在数丈高的宫墙之上茕茕孑立,未将这些看在眼里。随着下面一声“放箭”,黑蚁般的箭矢穿透雨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射向燕启。
过了岳王碑,便是汉平的地界。汉平有一道直通南北的驿道,此时驿道口早已布满了各色油纸伞,宛如雨后的乡间野蘑菇,簇拥而立。早在五更时分,便有人持伞在此等候,如今越聚越多,竟已有数百人的规模。
这些人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余岁,年老的甚至拄着拐,身形蹒跚。他们虽并非一同携行而来,却大多认识。相互寒暄中,竟另这秋雨也少了几分凄寒。人群中有一把手持橘黄古朴油纸伞的跛脚男子道:“怎么还没来?得到的消息准确吗?”
另一个岁数稍大的老汉拧了拧汲透雨水的衣摆,将裤脚又往上挽了挽,道:“千真万确,你没看见定远将军都在这候着吗?也许是雨太大了,耽误了行程吧。”
几骑快马从水天一线中赶来,踩踏泥水四溅。
“来了来了!”无论是蹲着等候的,还是站着聊天的,连忙安静下来端正站好。快马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到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一位貌不惊人、看上去透着几分憨厚的汉子,随后的是个身形结实的青年,腰板挺得笔直,一看便是受过军事训练。最后一位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看起来仍是一副未经世事的模样。
看见这三人,原本探身张望的众人立刻调转身子回头该干嘛干嘛,聊天的休息的,乱哄哄一片。三人路过到众人跟前,突然停下脚步。黝黑少年利落下马,对着站在众人中间的大胡子中年男子叫道:“穆叔叔,你怎么站在这里?”
被众人簇拥着的定远将军穆定胡愣了一下,看着面前有几分熟悉的黝黑面孔仔细辨认,突然,他胡子一抖,神情豁然开朗:“三儿!你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黝黑少年嘿嘿笑道:“上次见穆叔叔的时候我才七岁,不长高就见鬼了。”
穆定胡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道:“一别六七年,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身子板练得不错,叔叔都不敢认了。”
先前打泛黄油纸伞的跛脚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穆定胡身边,指着黝黑少年问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