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再次提出一个让孟想想必须正视的问题:“阿姨,你恨不恨我妈妈?”
“阿姨不恨你妈妈。”孟想想给出了确信不疑的回答:“阿姨怎么会恨你的妈妈呢?你妈妈和你爸爸,他们有着纯洁的情感,不能用简单的是非对错去衡量。你爸爸是个不一般的爸爸,你妈妈也是个非凡的妈妈,他们所做出的决定,超越了世俗观念,阿姨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柳絮飞从孟想想的怀里坐直身子,小脸蛋绯红,表白说:“我很想做阿姨的好孩子。”
孟想想拉着柳絮飞的小手说:“你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哥哥姐姐是不是都很喜欢你?以后不要再去想这类问题,你应该健康快乐幸福地成长。”
这次谈话之后,柳絮飞悄悄地问柳晓楠:“爸爸,我可不可以把阿姨当成妈妈?我有妈妈,我不会管阿姨叫妈妈,我在心里把阿姨当成妈妈。”
“当然可以。”柳晓楠欣慰地回答说:“阿姨爱你关心你照顾你,你理应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新学期开学以后,孟想想送柳絮飞上学,接柳絮飞放学,晚上辅导柳絮飞做作业,柳晓楠反倒成了局外人。一个学期下来,柳絮飞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期末考试的成绩,在省师范附属中学这所重点中学里,属于中上等水平。
孟想想下班后去接柳絮飞。坐到车上,柳絮飞拿出成绩通知单,忐忑不安地递给孟想想:“阿姨,我没考好。我想像哥哥姐姐那样名列前茅,可惜我没能做到。”
孟想想接过成绩通知单,仔细看了看,微笑着鼓励说:“学习是给自己学的,不是为了跟别人作比较,你已经取得很大的进步。再看看老师对你的评语,团结同学热心助人学习认真刻苦、有爱心有集体荣誉感,这才是一个人最应该坚守的。”
柳絮飞露出笑容:“阿姨,您觉得我还能进步吗?”
孟想想依旧是赞赏和鼓励:“阿姨跟你说过,学习应当是快乐的,而不应该把学习当成是一种负担。人的一生都是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过程,阿姨和你共同努力。”
孟想想拿出手机,让柳絮飞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告学习成绩和所取得的进步。柳絮飞眉飞色舞地跟妈妈说完,把手机递给孟想想:“我妈妈想跟阿姨说几句话。”
孟想想接过手机,伍艳丽在电话中说:“嫂子,孩子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
孟想想说:“咱们不说客气话,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女儿。”
就在柳絮飞放寒假不久,柳晓楠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是四哥病倒了,送到县医院抢救。柳晓楠询问病情,母亲说暂时还不知道。
柳晓楠驱车直奔县城,到达县医院后,他先去找四哥的主治医生了解病情。医生告诉他,四哥的病症是脑瘤,已经发生病变,又处在脑干的位置,没法动手术,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
柳晓楠为四哥预交了伍万元的医药费,让医生尽力维持四哥的生命,花多少钱都没关系。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只想减轻四哥的痛苦,让四哥能过上最后一个年。
柳晓楠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才走进四哥的病房。四哥躺在病床上扎着点滴,身边只有四嫂子一人陪伴着。四哥面色苍白眼睛微闭,颧骨突出眼窝塌陷,但从脸颊上看,已是瘦弱不堪。
四哥曾是一个何等强壮的人,即便是六十多岁了,干起活来仍然不输给年轻人。一场病患,一下子就击倒了四哥。
柳晓楠站到四哥的病床前,轻声叫道:“四哥。”
听到柳晓楠的叫声,四哥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来:“晓楠,你怎么来了?”
柳晓楠握着四哥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着:“我妈告诉我的,说是四哥病了。我开始还不相信,四哥是什么样的身体,还会生病?不过也没关系,四哥从来没有住过院,这回尝尝住院的滋味,好好检查一下身体,调养一下。用不了多久,还是我那个生龙活虎的四哥。”
四哥用力握着柳晓楠的手说:“晓楠,他们都对我隐瞒病情,我自己觉得不是什么好病。我不怕死,你爸爸也是在我这个年纪上死的,你爸爸还享受着退休金,有点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留恋的。”
柳晓楠说:“四哥你竟说傻话,四嫂子不值得你留恋?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谁还能不经历点沟沟坎坎?你记不记得,我五岁时,跟你去河边玩,差点淹死,还是你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你看看兄弟现在,跟四哥一样,身体什么病也没有。”
“这倒也是。”四哥看了一眼身旁的四嫂子,咧嘴笑了:“幸亏你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听兄弟的,好好养病。”
柳晓楠总是提起少年时一些快乐的有趣的事情,引逗四哥开心。告辞时,四嫂子把他送到门外。
四嫂子抹着眼泪说:“医生说,你四哥没有多少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年。”
柳晓楠安慰四嫂子:“我给四哥预交了医药费,不够再打电话跟我说。咱们尽心尽力,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四哥是在刚出正月时去世的,柳晓楠赶回家参加了四哥的葬礼。四嫂子和她的那两个孩子,为四哥、为他们的养父,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
四哥下葬后,柳晓楠和关得玉三叔一同步行下山。走到山梁上,一同停下脚步,俯瞰着整个柳子街村。冰雪消融,春天已经来临,农人们正在忙着备耕,并不因刚刚少了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关得玉叹息一声说:“你知道吗,晓楠。村子里的人口一年年在减少,再过几年,我们这代人不知道还有几个能活在这个世上。平时在村子里,五十岁以下的都少见了,主要劳动力是你们这批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上级决定了,把柳子街跟相邻的村子合并,村名重新改回潮头村。”
柳晓楠说:“三叔,或许有一天,潮头村这个名字也将不复存在了。”
关得玉三叔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回到滨城,柳晓楠拿起放下多年的笔,写下了一篇小说:《骆驼山》他把稿子保存在电脑文档里,算是留下一点对四哥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