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低着头,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头,走了……——电影《花样年华》
“《霍乱时期的爱情》一开头就是苦杏仁的气味,这使人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一个人死了,怎么死的呢,氰化物挥发至死,这座城市有很多人因为爱情受挫,服用氰化物自杀。所以,爱情是一种病……”
讲到这里,中文系女教师陈海心停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老师,如果说爱情是一种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有学生提问。
“正是因为不可治愈,爱情才使人沉沦,一切使人上瘾的都是痛苦的,反过来说也成立,一切使人痛苦的也常常使人上瘾。”
下课铃响,陈海心走出教室,她从来不拖堂,尤其是当她想起吕先生的时候。
很多爱情病症就始于那么一眼,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偶然的一瞥,便对费尔明娜开始了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情臆想。陈海心也是这样,她爱上了吕先生,而她并不适合爱他。
陈海心遇见吕先生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七个月身孕。那天她正在一边备课一边往嘴里塞着小零食,咀嚼时像只老鼠一样发出细微的声音,吕先生来到她的办公室,问她可否写一篇通讯稿。
吕先生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陈海心,只是在网上约过几次稿子,也要过作者几次照片,陈海心给的都是怀孕之前的照片,吕先生会情商颇高的称赞“大美女啊”,这让陈海心十分受用。
陈海心肤浅吗?是啊,一点点甜言蜜语就可以让她脸颊绯红。她是个大学老师,名牌大学博士,阅书无数,间接也算是看尽千帆,一池春水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被搅乱。
但遇见吕先生时,她最缺乏的就是这种肤浅的幸福。丈夫高湛每天加班至深夜,偶然在家,两人也是各执一部手机,毫无交汇。有时海心想和高湛聊聊,但看见他捧着手机不是玄幻就是修仙,就把到嘴边的话再吞咽回去。
吕先生一个月前调回学校,之前因为创建文明城市,吕先生被借调到市宣传中心。吕先生和海心并未见过面,他却直直的朝她走来,温润有礼的问她:“陈老师,能麻烦您写一篇关于校运动会的稿子吗?”
陈海心嘴里还塞着没被嚼完的坚果,她迅速地点点头,想要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像是遭到命运之手的强行按压。
陈海心和吕先生一来二去成了文友,网聊时金句频出,二人志同道合,三观相吻,喜欢同一个歌手,喜欢同几部电影,提起王家卫和张国荣,更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你喜欢张国荣啊?我看你朋友圈有好多他的电影剧照和台词。”
“是啊,很喜欢,四月一号我看你也发纪念图了。”
“李宗盛的《山丘》听了没?”
“听了,不过还是更喜欢他的《鬼迷心窍》”
“你那儿有《花样年华》的电影吗?我在视频网站上找不到。”
“有,我一会给你送办公室吧。”
“不不,不用了,我突然又找见了。”
现实中遇见,却有些形同陌路,谁也没有专门和谁搭话,偶尔说一两句,也是极普通的寒暄。
吕先生说要请陈海心吃饭,这话他说了三次,陈海心信了两次。
第一次是海心做了一些额外的工作,经他之手,他要请她。第二次是他主办的一个活动为教职员工送了一些纪念品,领到最后没有海心的了,他也要请她。这两次他都像是忘了,偶尔微信上不痛不痒地提一提,使海心觉得务虚。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要主动请他,临到跟前,他又说要去医院。
陈海心很想问问吕先生,你去医院干嘛?你怎么了?又觉得二人关系还没那般熟络,便忍口不提。
学院里组织了一场“送教下乡30天”活动,领导号召年轻教师要积极响应。陈海心不想去,一来觉得这种形式主义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农村教育资源不均衡的问题,平白给农村的老师添堵,二来自己孩子尚小,需要妈妈照顾。
领导并不考虑这些,大笔一挥,就把陈海心派到远离省城的百花村去了。百花村地处偏远,在这个初冬季节更是萧瑟难耐。海心无奈,只好将孩子托付给公婆,收拾行李准备动身。
学院的欢送仪式很隆重,这种仪式感遮掩下的道德绑架令陈海心十分不爽。但当她看到她送教任务的直管领导是吕先生时,心里生出一些小小的激动。
在市区姑娘们还是轻薄小袄的时候,百花村已然下雪了。陈海心略感伤寒,不用上课的时候就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靠在火炉边喝热普洱茶。她来百花村已经半月有余,吕先生并没有来。
好吧,自作多情。
就在陈海心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吕先生带着一身的山雪来了。他掀开棉布做的门帘,寒气和力量同时涌向正在火炉旁添木炭的陈海心。她嗖的一声立起身子,定定的看着他。
“雪好大啊!”吕先生说,像是工作回来的丈夫对妻子说话。
陈海心慌张跑上前,帮他掸去肩上和发丝上的落雪。
“怎么挑这么个天气来?”
这句话刚出口,陈海心就意识到不该这样问,好像人家是处心积虑专门挑时候过来,或者暴露了自己一直对他的到来满怀期待。
“喝什么?普洱还是咖啡?”她赶忙转移话题,因为着急咳嗽起来。
吕先生上来帮她拍背,边拍边说:“怎么生病了,有没有看医生?”
这阵咳嗽反而使得海心轻松一些,她笑了笑,“这儿哪来的医生呢,不过我带了一些常备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