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人! 她头上戴了一顶半旧草帽,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模样,上身一件宽松白色T恤,下身一条灰色绵绸裤,手上拎着一个铝制开水瓶,悠闲地走了出来。 光看衣着,还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妈。 她梳了一条辫子,垂在脑后,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头。 李随安一愣,这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幽深的眼睛,那漆黑的瞳孔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沉淀,引人去探究。然而再一看,却是一双普通的丹凤眼,嵌在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 她的脸庞干净,没有一滴汗水,走路带风,好似与其他人不在一个季节。看模样二十七八,皮肤白净,眼睛、嘴巴不算大也不算小,鼻梁也不高不矮,五官相当平淡。这样的人,要是放在人群里,李随安绝对不会多看一眼,可此时此刻,他不仅多看了几眼,还记住了她的模样。 那位怒气冲冲的大妈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手舞足蹈地对她说了一通。 那年轻女人漠然地扫了崔逸鸣与李随安一眼,仿佛看不到两人眼中的急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跟我来!” 就在两人要放弃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空灵、清澈,普通话标准,咬字清晰,不急不慢的语调,让人感觉像是有微风拂过。 “你们要摘的李子,打过农药,所以王婶没让你们吃。”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解释。 李随安却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因为刚才伸手摘李子的人是他,他觉得有点丢脸,又不愿道歉,只能讽刺道:“打药?呵呵,我看这大婶刚刚自己都在吃,都说农乡下人热情好客,我算是见识了!” 可谁知那女人完全不接他的话,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一边的崔逸鸣皱了皱眉,心想这姑娘也没说什么,怎么自家兄弟口气这么冲,虽说他偶尔有些愤世嫉俗,但至少人前成熟稳重,也不至于好歹不分,这姑娘虽然板着一张脸,但看样子明显是要帮他们,难道蛇毒已经影响他脑子了? “这里有水,先喝点。”走了一会,年轻女人找了块荫凉的地方休息,然后拧开铝制开水瓶的盖子,倒了水,先递给李随安。 李随安又一愣,怎么突然这么照顾他?虽然疑惑,心里到底舒服了些,也不客气,接了杯子,仰头“咕噜咕噜”猛灌。 水有点凉,似乎有点甜味,一口下去,沁的人身心都舒服了几分。 李随安连着喝了两杯后,用手背抹嘴,发现那女人正看着他,还没咽下去的那口水呛在喉咙,就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那女人还是那样漠然看着他,可他就是觉得那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他今天,真的很有落差感啊。 李随安打小就生的好,加上又会说话,在女人中,不论老少,人气一直很旺。可是今天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魅力,不仅那个胖大妈凶他,还有这个年轻女人,看他的时候,跟看路边的树没什么区别。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外面大路上,快一些的话半个小时。” “走吧!” 李随安还在胡思乱想,那女人已经朝山上走去。 他们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让崔逸鸣与李随安脚步微滞。 一座两层小木屋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木屋应该是近几年建的,木头的颜色还带着些黄色。屋子不算大,占地约六七十平,外面还有一圈草坪,被竹篱笆围起来。 木屋右侧是一块菜地,种了韭菜、茄子之类的蔬菜,旁边纠结的竹篱上缠满了各种藤蔓,绿叶下藏着黄瓜,草丛里滚躺着大大小小的西瓜,倒是一片生机。 屋子后面,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之后,还有一片片郁郁葱葱、看不到尽头的松树林,林子里不时传来一些动物的声音,为这座小屋增添了几分神秘。 站在这个地方回头,看到刚才走过的那一大片李子林,红绿交错。山脚还有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两岸一片片橘树林和白杨林。 以前鹤城市的乡村住的大多是木房,高高的门槛,木制的地板;大大的堂屋,常年祭着天地君亲师;幽幽的阁楼,储藏着稻谷、杂物,大柱撑梁,黑瓦盖顶,遮风挡雨。 然而这种木屋近些年来越来越少见了,村民在外辛苦工作手里头有了余钱,加上又有政府扶贫支持,拆了木楼,建了平房,甚至小洋楼,生活才算是奔小康了。 再说崔逸鸣所在的崔家,是鹤城市数一数二的豪门,他家房子有各种不同建筑风格的,但这种风格的还没有。 听说他的太爷爷,有这么一幢老木屋,小时候他爸爸还提过要去住一段时间,可后来崔妈妈不放心,还是没去成。 而李随安,虽然没有崔逸鸣那样显赫的家世,但他学的是建筑设计,研究过一些不同风格的建筑,这样的建筑,他在图纸上看过,但根本不感兴趣,他喜欢以及擅长的,是欧式风格的建筑。 但他们在这木屋前,感受到了新鲜,这样独特的选址,这么美丽的风景,人与自然的和谐,还有这从林而居的年轻怪异女子…… “汪汪汪!” 又是一条大狗,“嗖”地从篱笆内一窜而出。 这是条体型与那只大白差不多的黑狗,可是眼神比大白狗阴冷得多,它恶狠狠地盯着崔逸鸣两人,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让李随安又有点腿软。 “小黑,回去!”那女人轻喝了一声,那黑狗顿时无比乖顺,要不是时不时回头警惕地盯着两人,喉咙发出沉闷的声音,李随安都要以为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一黑一白围着女人兴奋转圈。 女人推门而入,引着两人进了堂屋,搬了椅子给两人坐。 “被蛇咬了吧。”虽然是问,口气却很笃定。 崔逸鸣一直在担心李随安的腿,反倒他本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无奈地开口:“是的,确实被蛇咬了,那蛇粗短,腹部灰白色,背上暗褐色的斑!” “嗯,我知道了!”那女人点点头,在李随安脚边蹲下,伸出一只手,摆正李随安被咬的那只腿,说:“你们可能遇到的是烂草蛇。” 李随安在她蹲下来那一刻就有点不自在,她的手指微凉,抬起他的腿的时候,动作无比轻柔,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比珍贵脆弱,他盯着她的头顶,想着这女人头发生的真黑,却不料,那女人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映着一张模糊的脸。 他突然有点慌张,往后一靠,只是他坐的不是靠椅,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 所幸崔逸鸣在他旁边,一手扶住了他,不然就丢人了。 那女人只看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崔逸鸣更靠谱,便对着崔逸鸣道:“我们这里叫烂草蛇,学名应该是叫烙铁头蛇,这种蛇毒性很强,十几分钟足以致命。” 崔逸鸣倒吸一口凉气,李随安脸色一白,豆大的汗顺着脸颊直流,从他被咬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 “还好,应该是你给他做了应急措施,暂时死不了!”最后,她淡然总结。 李随安差点气的跳起来,却听到她又说:“不要走动,心态平和,多喝水,不然毒发的更快。” 她一边叮嘱,一边从角落找了把铲子,朝院子走去。 “小黑,大白,你们自己先玩。”那女人蹲下来,轻轻抚摸着两只大狗的头,嘴角噙笑,神情声音都是无比的温柔。 等她出去了,李随安打量一番室内环境,左边是个灶屋,里头有个火坑,火坑里还有一些灰,上边放了个三角铁架,右边是个灶台,上头放着两口大锅,还有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灶台表面用瓷砖嵌着,擦得干干净净。 刚进来的门口那儿放着一把柴刀,一把锄头,还有两双解放鞋。 连双高跟鞋都没看见,这真的是女人住的地方? 那女人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上面还在滴水,估计是刚洗过。 “嚼碎,敷上!” “这个,我嚼?”见那女人盯着自己,李随安指着自己,茫然道。 “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让你身边的这位帮你。”那女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之前看到的温柔都是幻觉。 李随安身心满满都是抗拒,但为了宝贵的生命,还是一咬牙,迅速地把草药丢进嘴里。 很快脸就皱成了一团,不仅苦气味还很诡异,刚想吐出来,耳边就响起了那女人的声音。 “你舌头有些麻了吧!” “毒素已经开始全身蔓延,所以,最好快点!” 等李随安已经是满嘴绿色、脸肿得跟个猪头的时候,他旁边的崔逸鸣很不厚道的扭头笑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随安这么狼狈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随安,他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同学,他自己受家里影响,不喜欢吵闹,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就是高傲冷漠,所以即使他长得不差,家境比李随安好,却没有李随安受人欢迎。 李随安从来光鲜亮丽,即使当年家里出了变故,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