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整座城市仿佛还笼罩在水汽之中,朦朦胧胧,却更添浪漫韵味。残留的雨水顺着叶片滑落,聚集在街道一角,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我绕过水洼,继续向前走。前面是一个花店,店门口的右边看似随意地摆放着一架梯子和一辆自行车,均由盆景装饰着,左边则是普通的花架,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还有两株银色的装饰假树,一左一右,既显得对称严谨,又不失活泼可爱。 花店的店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戴着金丝眼镜的她十分端庄慈祥。见我过来,她友善地笑了笑。 我用法语向她说明了来意,她微微点头,细心地帮我挑选了一朵最娇嫩的玫瑰花。我将钱交给她,跟她道别后离开,拿着花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看样子,这位出租车司机心情不错,一路上轻哼着小曲。看到我手上的花,还跟我开了几句玩笑,我微笑着应和他。透过车窗,忽觉外面的风景明丽了许多。 终于,目的地到了。 塞纳河——巴黎有名的景点。有人在此留下了诗篇,也有人将它的灵魂融入画作。不过,对于情侣们来说,只有在艺术桥上留下独属于他们的爱情的痕迹,才不枉千里迢迢赶赴浪漫之都。 还记得那个女孩,收到亲戚从巴黎寄来的照片时,一脸羡慕的笑。照片中沉甸甸的同心锁倒映在她柔美的瞳孔,成了别样的风景。 我缓缓登上“爱情锁桥”,此时,天色已完全放晴,同心锁在阳光下折射出别样的光芒,仿佛诉说着闪闪发光的心事。我蹲下身子,轻轻触碰锁面,残留雨水的湿冷和金属的冰寒交汇于指尖之上。 她,应该会喜欢吧。我想。 不久,桥上又来了一对情侣。他们弯腰在护栏上仔细地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两人一起将同心锁挂在上面,然后,相拥着,在彼此所给予的温暖里倾诉衷肠。 隐约地,我听到了一个词,将它翻译成中文,即为“原地”。 原地守候吗?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玫瑰,鼻翼周围浮动着淡淡的馨香,似有形的笔墨,勾勒出女孩清纯的容貌—— 上学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听话的好学生,老师对她寄予重望,同学也欣赏她。 她从容,亦要强,可以对“天大的难事”表现得毫不在意,却也会为考试几分的差距闷闷不乐好几天,为一件小事闹别扭。 她平日里比较低调,但从不允许别人怀疑她的能力,将她看轻。每到这种时候,她总能据理力争,舌辩群雄。 她文静,却也乐意和别人开玩笑。她爱幻想,甚至有时会把它带入现实。 …… 不过,最能牵动人心的,还是她恬静的微笑。 她如此美好,犹如清浅水影里姿态柔曼的水仙。 今日,在相隔七个时差的国度,她可安好? 我小心翼翼地将玫瑰花瓣一片片摘下,将它们全部捧在手心。然后,用力一抛,花瓣尽数撒入塞纳河中,顺着河水缓缓漂流。 只是,它们终究漂不到对岸,因为河岸固守在原地,等待的,不是它。 我知道,她亦如此。 --- 谭秋凡没有想到,他刚回到学校,就碰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站在正对学校门口的大楼前,一动也不动。在她旁边,有两位中国女留学生在窃窃私语。见到他来,也就自觉离开了。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宋子柔同学,怎么了,才一日不见就想我了?”他嬉皮笑脸地说,见她没有反应,连忙收了玩笑,“子柔,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去塞纳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淡淡开口。肩膀微微颤抖,但她依旧没有转身。 “你这是什么话,我明天还要上课呢。”谭秋凡笑了笑,说,“时间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寝室。”他松开她的肩膀,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 她低着头,沉默着,跟上他的步伐。 巴黎八大是法国著名的院校,校园风景雅致怡人。不过,此时的两人,全无欣赏的心情。 “子柔。”他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些许期待和恐惧。 谭秋凡的喉结轻轻蠕动着,双唇缓缓开启一条缝…… “没事,走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继续前进。 身后,一片寂静。 ——她并没有跟上来。 子柔,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 夜,深了。 宋子柔狠狠地闭紧双眼,许久,才缓缓睁开。然而眼眶周围还是沾染了湿润,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将它轻轻揩去。 何必要这样呢?她质问她自己。 风无声地在四周吹拂着,唯有枝叶碰撞的沙沙声证明它的存在。她抬头仰望,深沉的夜空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只余她一人,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迷茫。恍惚间,一个孱弱而慈祥的声音悄悄出现,仿佛近在耳畔,却又远在天边。 “孩子,别怨你妈。这一切,全都是……我的命啊!” “为什么要这样呢?对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倾心付出,值得吗?”一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百转千回。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像知道她心里所想一般,干枯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解答她的疑问,又似许下一生的诺言:“可是,我……爱……她……” “父亲……”她伸出双手,想要握住病床上垂下的那只布满皱纹的瘦弱的手,然而,掌心只有一团冰冷的空气——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吹乱了白色的窗帘,掀起了床上的被子和床单,虚无的世界,在一片混乱中,逐渐消失不见。 宋子柔依旧独立于黑夜之中。渐渐的,她感觉风越刮越大,透过她单薄的衣衫,深入她的肌肤,袭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待她回到寝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小半瓶红酒,还有一个蛋糕盒子,她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一块切好的蛋糕。直到此刻,宋子柔才发觉,今天寝室里有人过生日。 尽管她一向孤僻,但这种时候,室友们还是没有忘记她。 她举起酒瓶,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趁自己还没完全醉,将外衣脱了扔到一边,放轻动作,爬上了床。 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宋子柔感到头疼欲裂,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挣扎着。她毫无办法,只有抓住枕头,紧紧地将头包裹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要命的疼痛感才稍稍缓解。 宋子柔麻木地瘫倒在床上,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脑海中梦境般的往事回忆,此刻却鲜活无比地在她眼前跳动着。 谭秋凡,Kevin,这个名字,在她来法国巴黎八大学习不久,就不断地听身边的人提起。有男生,也有女生,有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留学生,也有当地的大学生。 当时,她来这所学校读大二,而他是大三的交换生。 虽然,当时她对Kevin这个人并不熟悉,不,准确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可若是将她所听说的有关于他的所有事拼凑在一起,仅从这样一个模糊的画像看,倒感觉这人还挺不错。 她想,他一定是一位开朗、张扬的男生。不像她,总是孤独地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将自己和那些不可告人的心事一起掩藏起来。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对校园里的那些中国学生,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事实上,她真正想要注意的,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跟她如此不同,宛若两个世界的人。 有时候,她也会试想与他相遇的情景,也许是行走在校园里偶然地四目相对,也许是因为公事而碰到一起……不过,现实远比想象突然。 当时,她正坐在长椅上看书,他缓缓地从背后靠近,双臂交叠,搭在长椅的椅背上,满脸堆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微微侧身,他的模样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里——乌黑的短发梳理得很清爽,小麦色的皮肤显得十分健康阳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廓优美,浑身上下,是掩不住的朝气活力。他身材挺拔,衣着随意但不失品味……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可在旁人眼里,他们显得十分熟悉,仿佛已经认识很久。 宋子柔将书放在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假装整理头发——果然,在镜面的一角,显现着背后晃动的几个人影。 不过呢,这么光明正大,倒还真是第一次。原本她还以为,他们至少会躲在树或者建筑物的后面呢。 呵,真是无聊! 犹记得当年,上中学的她,尽管性格孤僻,但难掩天生丽质,才华横溢更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于是,学校里那些幼稚又无聊的男生,有事没事就爱拿她当“赌注”——看谁能“攀折”到这朵“高岭之花”。不过,对于他们的搭讪,宋子柔从来都是两个字——无视。 只是想不到,这样的事,到了大学,到了国外居然还会重演。此时,即便宋子柔不回头,也能想象背后那几个中国留学生是怎样的表情。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一阵烦躁。 然而,这一次,被推出来的,不是别人,是他。 她知道,此时,她应该像以前一样,继续做她自己的事,当他不存在。 可他明明就站在她旁边啊! 在她发愣的当儿,他已经悄悄移开手臂,脸上的嬉笑也不见了。或许,他也觉得无缘无故地打扰一个女生很不礼貌,此时,正准备离开了。 “谭秋凡吧,我叫宋子柔,法律系学生。”在他动身的一刹那,她淡淡地说。然后,接着捧起她看到一半书。只是,她再也读不进去了…… 后来,他莫名其妙地向她表白了。 而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或许,有时候,感情真的没什么道理可讲,没什么逻辑可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明白,心却早已交付。明明预感到前方艰难险阻,却还是走得义无反顾。 这,就是爱情最大的悲哀。似一张巨大的网,她心甘情愿坠入其中,无法挣脱。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受了伤的心不会痛啊! …… 天亮了。 在室友们的聊天声中,宋子柔睁开了眼睛。 今天是周末,大家都不用上课。 她慢慢坐起身子,将挂在床边的衣服拿了过来。 “子柔,你醒了。”这时,一位女生注意到她的动静,朝她走了过来。 她叫安韵,英文名Tina,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在学校,她和宋子柔的关系最好。 “对不起,安韵,昨天我错过了你的生日party。” “没关系。”安韵说,“……子柔,你哭了?”说完,还给她递过去一面镜子。 “有吗?”宋子柔接过镜子——果然,眼眶泛红。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微微耷拉下来,显得十分沉重压抑。 “你和男朋友吵架了吗?”安韵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宋子柔若无其事地说。她将镜子递还给安韵,换好衣服后下床,带上脸盆毛巾去卫生间洗漱。 她拧开水龙头,没过多久,脸盆里就积满了冷水。原本有些干硬的毛巾,在冷水中渐渐变得柔软。 她将毛巾从盆里拿出来,直接拍打在脸上。 一阵寒冷,一阵麻木,一阵清醒。 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 阳光像个调皮的孩子,拨开昏暗的天际,偷偷地,悄悄地,从枝桠间的空隙穿过,溜到人间玩耍。只是,在它身边流淌的淡淡的晨雾,让它的脚步变得不那么轻盈,无法肆意在大地上跃动。唯有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和晨雾一道静静地流动。 不久,晨雾渐渐消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了。这令它愈发胆大,它跳上了校园操场边的一棵银杏树,绿色的叶片上,一时镀上了一层柔光。一道浅浅的影子,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越拉越长……一切都是安静的,可又是如此的鲜活。沉睡的生命渐渐苏醒,准备迎接崭新的美好。 果然,英华大学的清晨,总是这样的可爱,给人无限的期待。 老刘换上运动服,绕着操场慢跑。身为英华大学新闻系最具权威的教授,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但每日都坚持锻炼的他身体十分健康,从外表看,也就四十岁左右。 操场上,还有不少早起晨练的学生,见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他也微笑着一一回应——他总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他们的热情洋溢、活力四射,总是能唤起他青春的记忆,而学生们也很喜欢他的幽默。在学校,不少人都说他心里住着一个小孩,他把这话当做对他的赞美。 只是,平易近人的他,在学术方面,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严格,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学生,都是如此。他从不轻易给予一个学生高度评价,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很优秀,甚至于卓越。 卓越,吗? 然而,这样的人,他一生,只遇见过一次。 那是怎样的一个学生啊!不管是学术研究,还是社会实践,只要有他在,第一永远轮不到别人。他长相帅气,还特别骄傲,无论是谁,他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对别人爱理不理,可一旦在学术问题上跟他有冲突,哪怕对方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他争论起来也从不含糊。甚至于在课堂上,他都敢直接站起来,跟台上的教授对着干……虽说对于他的做法,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可谁让人家有本事呢?跟他相比,你又有什么资本呢? 他记得,有一回,他正向学生讲授新闻学概论,观点刚抛出,那人便冷不丁冒了出来,开口就是一通反驳。虽然到最后,还是他“技高一筹”。但就算是输,那人也输得极有风度。坐下来,依旧是一副骄傲的姿态。 再后来,他在课堂上收敛了许多,但那股不服输的劲依然没变。而身为老师的他,也好脾气地包容着他锋利的棱角。虽然学校里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但老刘知道,刨去他的优秀和骄傲,在他的骨子里,不过住着一个单纯又执着的孩子。 事实上,在很多方面,他和那位学生,都是极为相似的。 可惜了…… “刘老师!”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刘转头一看,对上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关同学,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看见她,老刘有些惊讶。 “向老师您学习啊!”关悦晴调皮地笑了。 “对了,老师,你刚刚……在想心事吧。”关悦晴稍稍加快速度,跑到和老刘并排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老刘一边跑步,一边问。 “当然是观察你的神态和行为了。”关悦晴骄傲地说,“这可是媒体人基本的职业技能啊!” 看着她可爱的样子,老刘忍不住笑了。 这个女孩,总能不经意间给人小小的温暖。 --- “阿嚏——”九夜哀揉了揉鼻子,“感冒了吗?待会儿回去吃点药。”他喃喃自语。 “是有人想你了吧。”韩舒倚靠在一棵松树边,笑得极其暧昧。 九夜哀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 “话说您老人家的小说不是已经写完了吗,怎么还来这里找灵感啊?”韩舒不解地问。 九夜哀十分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以为一个地方只能产生一种灵感吗?” “是是是,你有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韩舒彻底无语了。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他的身边,说,“那行,我舍命陪君子,接着找吧。” “话说我找灵感,你跟来干什么,今天不用上班吗?”看着身边比自己还积极的女孩,九夜哀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明澜集团的管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懈了?” “我还不是担心你,怕你这个大名人被狗仔队盯上,才特地向公司请假的。”韩舒愤愤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 “放心吧,没事的。”九夜哀一边说,一边往松叶林的深处走去,脚踩在小路上,一种熟悉的感觉由内而生。 他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目光是那么深远,仿佛穿过了密林,透过了阴暗,到达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彼方。 那时,他还坐在教室里上课,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晨跑,抑或是站上领奖台,面带骄傲的笑容,接过校长递来的获奖证书…… “那个……哥……”韩舒轻唤。 他并不应答。只是伫立着,犹如一尊凝固了时间的雕像。 “我在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 “什么?”韩舒问道。 然而,他却沉默地走开了。 “切……”尽管心里对他有些不满,但韩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 比起石子路,边上的小路就显得坑坑洼洼。九夜哀脚下一深一浅,缓慢前进。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轻微的响声。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他那爱管闲事的妹妹跟上来了。 确实,对于曾经辉煌的过去,他难忘,亦怀念。因而,他来到了这里,遥望在岁月流年中搁浅的回忆。 只是,还有一件事。 一个不愿开口诉说的秘密。 他也不知道,它何时存放在心里,被一团迷雾包裹着,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但他知道,里面隐藏的,是珍贵的宝藏。 忘不了,一直都忘不了! 然而…… 大概,是“与世隔绝”太久了吧。他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