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出了个大笑话。 将军家的混世小魔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祁王府的那位殿下要纳妾,竟带了些金银细软就要拉着人私奔,结果刚出府就被逮了回去。 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一天,这事便已经传得永州城人尽皆知。 永州城赫赫有名的四通酒楼,生意一如往常红火,一楼大堂坐了不少人。 “都说是女大不中留,这位小姐今年多大?五岁?”不知是谁说起将军家这件事,一人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接过话茬,登时引得大堂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我刚过来的时候路过将军府,看见大门紧闭,已经拒不见客了。” “这事搁谁身上面子都有些挂不住,更何况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有什么挂不住的,这位小姐整出的幺蛾子还少吗,早就见怪不怪了。” 各桌吃喝的食客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 忽一个好听的声音插/进来—— “我倒是觉得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听见个新鲜的,个个循声看去。 从二楼走下来一位气韵媚而不俗的女子,腰肢款摆,笑容盈盈,身后跟着一个刚上完菜的店小二。 “呦!胡大老板娘在呢,来了半天也没瞧见你人,还以为又找到什么新鲜乐子,不带我们呢。”一位年轻公子哥调笑道。 “孙少爷这哪儿的话,你们这些大爷我岂敢怠慢。”胡三娘嗔骂一句。 三娘是胡人,生得极好看,又是个爽朗性格,向来不讲究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据说就连“胡三娘”这个名字也是自己临时起意取的。 说话间,三娘已走下台阶,款款穿过大堂,一抹红色在漆柱水纱之间隐现,边走边道:“你们笑别人小姑娘,我倒是挺佩服她的。不过就是瞧上了个男人,瞧上了自然想要与他待在一起的,这关年纪什么事?又关是男人是女人什么事?”稍作停顿,又继续道:“自己想要的凭自己本事拿,有什么可笑的,倒是那些整天做青天白日梦,盼着天上掉馅饼的才好笑呢。” “三娘,我看是因为这过世的将军夫人也是胡人,你才偏心袒护的吧?”一人笑道。 不等胡三娘答话,先前揶揄她的孙少爷抢过话头,“你这话小瞧人了不是,我们三娘是什么人物,难不成还想去攀了白将军这个亲戚?要我说啊,三娘最近是那寺庙里的香火气嗅多了,也信了那癞皮和尚的话,说什么只要这白家小姐在,这偌大的永州城就在,便把这小丫头往上看了几分。” “唉,想以前,这私奔可是要被沉水的。现在呢?唱戏说书的都把那些为了情郎置父母亲族于不顾的女子都捧上了天。” 看这一个个一点别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人,三娘不由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们说,走到柜前,顾自摆弄着柜上的几个酒杯。想了想,又忍不下心里那点话,也不回头,声音不高不低,“只不过,别说整个大晋,就说咱们这永州城,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祁王府,又有多少女子的心系在这祁王府,可等那位殿下真站到眼跟前了,有几个敢正眼看一眼的?” 听完,堂中有人轻声笑,“这一竿子,真是掀翻了好大一条船呢。别的我不知道,但就你三娘这脾气……佩服佩服。” 三娘放了手里的酒杯,柳眉一挑,抿嘴笑笑,心安理得地受了这声夸赞。 * 而此刻,胡三娘口中那坦坦荡荡、勇气可嘉的人却被罚跪在自家的祠堂里。 短胳膊短腿,加上身上厚厚的小袄,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圆乎乎的像个球。 垂在身侧的两只小肉手,死死地攥着,后背挺得笔直,目光恨恨盯着中间的牌位。两边一边一个圆圆的发髻。两个眼睛也圆圆的,现下红得就跟兔子眼睛一般,那眼泪花就在眼眶边上转啊转的,却愣是一滴没掉。 “小姐?我的好小姐,就张嘴吃一口吧,嗯?就算是蓉姨求你了。”乳母端着炖了一上午的玉燕羹,盛了一勺喂到白惊蛰嘴边。 白惊蛰当即脸一别,半点面子不给。 想到她才挨了打身上还有伤,又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蓉姨便端着瓷盅锲而不舍地追了一圈,怎奈小祖宗死活就是不张嘴。 蓉姨没了法子,也跪到地上,凑到白惊蛰面前软声细语道:“小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一点不心疼蓉姨了吗?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蓉姨也不要活了。”本来心里就着急,再一说这些话,蓉姨也不由红了眼。 白惊蛰自出生就是蓉姨在带,与她感情甚好,听她这么说,总算是肯转过头看着她。见蓉姨难过,白惊蛰也立马瘪了嘴,脸蛋上的肉一下嘟了起来,眼睛水汪汪的,“不要,蓉姨……不要不活。” 看她这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蓉姨心软得一塌糊涂,放下手里的瓷盅,双手捧起她脸,指腹轻轻摸着她的脸蛋,“那小姐要好好顾惜自己蓉姨才能好好活着啊。” 听完,小小的嘴巴颤了好半天,眼睛眨巴了又眨巴,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问:“蓉姨,爹爹是不是也不要蓁蓁了?”一说完,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滚。 见状,蓉姨慌忙帮她擦眼泪,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这是谁在胡说八道?将军就您一个女儿,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呢?” “那爹爹为什么打我?以前不管我犯多大的错,他都没打过我。而且我已经在这儿跪了这么久了,爹爹一眼都没来看过我。他……是不是……是不是也跟娘亲一样也不、不要我了?!”哭得极其伤心,闭着眼睛眼泪不住往下淌,边哭边控诉。 看她伤心成这样,蓉姨也跟着哭,把人揽进怀里抚着背,结果听孩子哭得愈发凶,赶紧抹了抹眼泪,出声哄着,“不是这样的,将军是有急事出门去了,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你。不然,没有将军的允许,我也进不来这里啊。” 小脑袋靠在蓉姨怀里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表示自己不相信,“那爹爹为什么还要让我跪在这儿?” 蓉姨张嘴正要答,却因为这个答案忽而迟疑了。 没听到回应,白惊蛰一把推开蓉姨,满脸悲痛,“你真的是骗我的?” “蓉姨没有骗你。”蓉姨抬手抚上她的脸,半晌,缓缓道:“因为小姐姓白,是战功赫赫的白守川将军的女儿,是未来白家军的主帅。以后整个永州的安宁都在你身上,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弃一切于不顾?” 感觉蓉姨在说一个很重大的事情,白惊蛰止了哭,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但是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懂蓉姨在说什么。 看着她眼里的茫然,蓉姨只是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等小姐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听到“长大”,白惊蛰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她得快点长大才行,不然修颐哥哥就要叫人抢走了。 * 白守川出门前下了令白惊蛰必须要在祠堂跪到天黑才能起来。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次将军是动了真格,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白惊蛰就真的在祠堂跪到了天黑。 从祠堂出去的时候,白惊蛰还在赌气,不愿见到那个罚自己的人,死活要蓉姨抱着出去。 心疼她跪了这么久,蓉姨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到蓉姨怀里,白惊蛰就趴在蓉姨肩上,闭眼,装睡,还像模像样地打起了小呼。 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蓉姨忍不住浅浅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吧,将军出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刚才还呼呼大睡的人,一听这话,立马精神抖擞地直起身板,“真的?” “蓉姨何时骗过你。” 不过只高兴了一会会儿,一想到爹爹几乎每次出门都要好久才回来,又有好久见不到,白惊蛰又没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见她这么快就不生气了,蓉姨不禁松口气。不过看她天天盼着将军回来,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父女两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人又走了,顿时又觉得心疼不已,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小姐乖,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 * 白惊蛰眼巴巴地盼了两天,都没有把人盼回来。 直到第三天夜里。她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着急忙慌叫蓉姨。 蓉姨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压低声音叫了外室的阿春一声,让她吩咐门外的人小点声,又帮她掖好被子后才出去。 这一闹腾,白惊蛰瞌睡全醒了。蓉姨一走,眼睛就睁开了,眼珠滴溜溜地转,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白惊蛰隐隐约约地听到“将军回来了”几个字,高兴不已。等蓉姨他们前脚一走,胡乱将衣衫套在身上就跟了出去。 出了桃夭院,白惊蛰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行色匆匆地从前院走了进来。一看到为首的人,嘴角立马扬得高高的,撒腿就要跑,“爹……” 刚叫出一个字,却因为爹爹怀里抱着的孩子,后面的声音便全哑在唇边。 那裹着孩子的披风里直愣愣地插着一支箭。黑色的箭羽锋利如薄刃,干脆利落地片开浓浓夜色,向下只有一半箭杆,剩下的另一半则深深没入那个稚嫩的胸膛。 血,像春季的牡丹花,大片大片地开。 漫山遍野,最终化而为妖。 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