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她随着父亲去了外婆家。 外婆住在古镇的巷子里,老屋是新修缮的,前些年外公走后沈怀远有意接她去a市养老,可是老人家上了年纪想着的就是落叶归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车子开不进去,沈怀远让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子口,拎着补品跟着他们一起走进去。 沈怀远和司机大步走在前面,他西装革履和这逼仄的巷子还有巷子里不时骑着电瓶车经过的人都显得格格不入。可沈怀远走的脚下生风,这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此时再踏故土衣锦还乡之感油然而生。经过的人里也有与他同辈甚至是年长他许多的人,他们上来恭维,沈怀远也一一笑着寒暄。他表现的像个绅士,面对这些平凡的故人丝毫没有流露出不屑之意,这更为他赢得了旁人的赞美。 苏韫走在后面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只觉得虚伪。 乡下民风淳朴,白天从来都是不关门的。她走进去的时候外婆正坐在院子里满怀期盼的望着大门的方向,看到她进门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顶着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坐在竹椅满目慈祥,拄着拐杖费力的站起来,一步步艰难的朝她走来。 苍老的,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回来啦。” “我们小韫来了……”她喃喃的说了好几个“真好”,手紧紧的握着自己不放,带着她往屋里走,却对自己的儿子视而不见。她鼻子一酸,眼角已经有了湿意。 沈怀远跟了进来,问了她几句身体状况又去询问照顾外婆的陪护李阿姨。李阿姨是外婆娘家的侄女,一直受雇照顾着她,这些年沈怀远帮了他那些亲戚很多忙。外婆一直盯着她看,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瘦了,又瘦了”言语间满是内疚和心疼。 那松软的皮肤摩挲自己脸的时候苏韫才知道死亡,这么多年她堵着气不肯来看外婆,却忘记了她的苍老,忘记了她在外公走后每天都是一个人独坐在院落里,也许一直是这样看着门的方向,等着她。 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的眼泪滑了下来,外婆看着她,伸手替她拂掉眼泪“小韫不哭,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不哭啊。” 她吸了吸鼻子,摇头。 沈怀远也是年底才能回来一次,外婆因为她其实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 她拉着自己进房间,将一本存折给了自己,“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你先拿去,别让那个女人知道。” 苏韫看了眼存折上的数字,七十八万三千四百,除了平时的花销之外,这些已经是她全部的存款了,“不用外婆,我有钱。” “你爸爸每月都打钱给我,我反正都花不完,密码是你的生日,这些钱给你我就放心了,免得将来我死了被谁拿走都不知道。”她硬逼着将存折塞到自己手里,“我在这里又花不了什么钱,你就当替我保管着。” 这些话显然小家子气了,但是外婆在这个小镇上生,又在这里老去,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她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生意做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其实刘淑瑜根本不在乎她这点存款,只是单纯的觉的这是一笔巨款,她要将这笔钱留给自己。 “平时要吃什么用什么别省着,真的太瘦了,我看着都心疼。”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落了泪。 “乖孩子,别和你爸爸置气,不值得,外婆希望你过的好点,他对你不好,你将来别孝顺他就是了,他给你钱你就收着,没有做妈的给你操持你也要多想想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带来给外婆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她点点头,外婆拉着她问男朋友的事,她熬不住她期待的眼神,只说“正在找。” “男孩子不用长的太好看,重要的是要会疼人。找到了就带来给外婆看看,外婆给他做糖鸡蛋。” 她小时候常在外婆家住着,外婆家里还有专门给她住的一个小房间,没想到过了那么久,那个房间还在,房间虽然冷冷清清了些,她手指拂过桌子却没留下灰尘。 李寻梅站在门口抱着被褥进来,见她呆呆的站在那儿开口换了她一声 “阿囡。” “阿姨。” “欸,姑妈怕你哪天来了没地方住经常叫我打扫房间,总算是把你盼来了,我再给你擦擦你就当凑活着住一晚行不?”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李寻梅拿了抹布又麻利的擦了一遍桌子和床头,“那剩下的你就自己收拾下不行再叫我,我下去给你们做饭,一会儿做糖醋排骨,姑妈老念叨着你爱吃。” 她点头转身铺床,小时候的木板床那时候觉得床很宽敞现在看看不过就一米宽。床单还是小时候铺的那条叮当猫图案的床单。 她记得房间里本来有扇小窗户现在被翻新成了新式的窗户,开了窗,窗下是那条小巷子,窗对面还是记忆中那户人家的墙壁,不同的是那户人家墙上的青苔更多了,白色的墙皮掉了不少,露出被风雨侵蚀的斑驳的砖块。 曾经俱成过往,一别经年,什么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袭。 放的下放不下的都已经过去了。 刘淑瑜和悦宜是第二天到的,这次来的还有悦宜的未婚夫——方浩然。 悦宜不长在老人家跟前,但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外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一人一个红包。 李寻梅也知道刘淑瑜看不起自己这种穷亲戚,可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当下殷晴的招呼她们坐下,泡茶又拿来一大堆早早准备好的瓜果,用着她不太顺溜的普通话夸悦宜漂亮夸新郎新娘登对,夸太太这么多年都不曾老过。 “浩然,这是我妹妹苏韫。” 方浩然站在悦宜边上,见她看自己对着苏韫露出大方的笑容。她之前只听说悦宜和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谈恋爱,并未见过方浩然真容所以不由得多瞥了他几眼。 方浩然过瘦,瘦瘦高高的宛如一根竹竿立在那儿,好在五官俊秀柔面容和善不似狗苟蝇营之辈,“你好。” “你好。” 悦宜扯了扯方浩然袖子,两个人双手自然的交握,悦宜见她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移开了视线这才安下心。 当年她插足温思桓和悦宜的感情自觉有愧,可是见她这般防着自己苏韫还是隐隐不快。 外婆不大会讲普通话,悦宜和刘淑瑜不会z市的方言,沈怀远偶尔给她们翻译几句更多时候都是李阿姨在充当蹩脚的翻译和活跃气氛。 “老太太说差两岁好最登对了,那你今年28喽?” 方浩然一直在笑,顿了一会儿才堪堪明白李阿姨的意思笑着应是。听说他是a大硕士毕业,李阿姨忍不住夸赞了好几句,在她们的观念里哪有什么国外的学校,只a大是顶顶好的学府。 28岁刚好是硕士毕业不久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的年纪,28岁的方浩然理着平头颇有精英的气质也还保留着一点学生时代的腼腆,不同于他,28岁的林琛身上没有任何学生时代的印记,一举一动都是高位者的姿态即使极力表现的温和也收效甚微。 她怎么忽然就想到林琛了呢,苏韫转移了视线赶走脑子里的想法,却发现沈悦宜在看她。 她和沈悦宜冰冷的相处了那么多年,当年的自己每每都执着于超过她,斗了这么多年呢才发现那所谓的比较竟是如此的可笑,直到现在她还在防备着自己会抢走她的男朋友。 “当年的事我把错误都推在了你身上是我太偏激,我没想到思桓是这么喜欢你。” 她沉默着,没想到她还会提起温思桓。 “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要说什么。”悦宜站在她边上,外婆和李阿姨还在廊下和方浩然聊天,不是传来老人家开怀的笑声。“我都要结婚了,当年的事现在想起来也不能怪你,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喜欢思桓啊。” “没有思桓也很好,浩然没有他的才情也不及他那样出身于书香门第却是真真切切的爱我,其实我该谢你。思桓留了学又回来,那天我碰到他,他对我说我还是想着小韫,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强求来的东西终归不是我的。” “你一定又在想我现在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是思桓托我转告你的。”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沈悦宜低下头看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