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有这些东西?听了他这番论调,余鱼顿时就泄了气,“呛啷”一声收回雪月剑。
连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贼对雪月天宫都是这样的印象,她以后要怎么挽回雪月天宫的名声?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恶”,还想铲恶?可别刚出江湖就被别人给铲了吧?
上边那人见她半天没动静,又扒着崖头往下看,余鱼这回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只是这会儿天色更暗了,根本看不清脸,就听那人问道,“喂,你怎么不吭声了?”
余鱼被他戳中痛处,又想起这糟心事儿了,哪儿还有心思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那人忙叫道,“哎——要走?告诉你,你蒙对了,我还真是贼,我可是来你们这儿偷东西的,你都不管啊?”
余鱼脚下一顿,“今天刚拉回两车金子,下山右转到库房左转右转再直走走到头儿。”
“……”
这回轮到那人词穷了,噎了一下,怒道,“给小爷站住!你这死丫头,瞧不起我是吧?用你告诉我库房在哪儿么?你这分明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平,你以为小爷事先没踩点儿?”
可真会胡搅蛮缠,余鱼无奈站住,这小子还真以为她傻啊?
这地方是因为啥也没有,所以才没人把守,余鱼管保他在这嚎一宿都没人搭理他。等到了库房你再试试,自然有值夜的人将他摁住,还轮得到她操心?
不过有一事余鱼挺好奇,“你偷东西怎么还唱歌啊?”
生怕别人不知道来贼了?
“小爷喜欢呗!”那人叉腰站在崖头,余鱼此时又离得远些了,这下可以看出他身量很高,长手长腿的,活像皮影戏里头的人,“倒是你这小妖女,黑灯瞎火阴天下雨的,跑这儿来干什么?噢——我知道了,你是来偷偷幽会情郎的!我在这儿坐半天了,可也没见着什么男人,只看到一个厨房的大娘,你不是被人给耍了吧?”
那人停顿了一下,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娘哎,难道你幽会的其实是女人?”
“……”
这下余鱼算明白了,这小贼不仅想象力丰富,还是个话痨,这样的人还做贼,若最终被擒一定是因为话多。
余鱼本想问:“你这样的人都能做贼?”想了想还是决定委婉一些,“你为什么要选择做贼?”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非但不喊人抓贼,居然还和自己聊起大天来了,竟也老实答道,“……唔,当时只有两个选择,做贼要好一些。”
什么选择会比做贼还糟糕啊?
余鱼似乎不信,“哪儿有贼唱定风波的,你应该唱妙手空空才对么。”
那人“切”了一声,“还是因为小爷喜欢呗!好了,相遇即缘分,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小爷就不下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只见一个黑影从山崖侧面以大鹏展翅之姿跳了下去!余鱼吓得一捂嘴——那么老高,不会直接摔死了吧?她自认为轻功尚可,都不敢那么直愣愣地往下蹦。
好在并没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余鱼心中稍定,好心地跑过去查探了一番——崖底黑漆漆空荡荡的,那人已经不见了,果真好轻功!
余鱼顺着藤条上了小峰,习惯性地伸手扶着亭柱,突然觉得手下凹凸不平,阴天没有月亮,只得用手细摸——好么,竟然在亭柱上摸出一首定风波……余鱼嘴角抽搐,月黑风高的,这小贼还真是颇有闲情逸致。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一丝凉意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落雨了。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讨厌下雨,方才误打误撞遇到这小贼,却似乎得了些启示——有的事情是不可改变的,比如他和她的出身,再比如这雨——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一样会下。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别人讨厌雨,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赞美就喜欢上雨,而她喜欢雨,难道会因为别人说它潮湿,阴郁,令人瞌睡,就不喜欢了么?
别人可以选择怎么想,但她可以选择怎么做,若因为害怕做不成而不去做,那才真是没用,莫听穿林打叶声呐……
雨势渐大,余鱼不再在亭中多做停留,扯过藤条下了悬崖,虽周身尽湿,脚步却比来时轻快多了。
待到脚步声远去,崖底暗影处一瘸一拐地走出个人来,“娘的!再不走小爷的脚都要被你耽搁成残疾了!”
……
余鱼回去的时候,小圆正捧着个食盒立在她门口,拖着哭腔:“少宫主啊,您可吃点儿吧,这不吃不喝的,当心坏了身体,您这是打算弃武从道,预备修仙了吗……”
余鱼太阳穴一跳,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顿饭没吃而已,估计离修仙还远得很。”
小圆呜嗷一嗓子跳起来,险些打翻了食盒,“您您您,您没在屋里呀!怎么淋成这样!”
余鱼用手背擦擦脸,“出去走了走。”
“噢,”小圆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走走也好,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见余鱼盯着她,小圆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紧接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个小花包袱来:“……少宫主,宫主方才吩咐说,若您想通了明早就可以自行下山,宫主她要闭关了,您不必再特意去道别了。”
“噢对了,宫主说也不让大家送行,她最受不了分离之痛,估计别人也受不了。”
……师父推己及人的共情能力还是那么强。
余鱼接过小花包袱,打量了一会儿,“下山可以,只是这包袱皮儿得换一个吧?”
小圆一脸受伤,“少宫主!这可是我特意给您绣的!为了绣好,我足足盯了那盆红牡丹两个月呐,眼睛都快盯瞎了,您瞧瞧这花色神韵,和您这身儿绿衣裳多配啊!”
余鱼淡淡道,“这么说来,你两个月前就知道我要下山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寻思着您早晚不也得下山历练么,就提前准备着……”
小圆谄笑着转过身推门,让余鱼先进屋,随后将食盒放在桌上,开始往外拿菜,“今天有少宫主爱吃的酱鸡爪、烧芸豆和千层酥,最后一顿饭吃丰盛些!对了,我这就让顾良赶紧把洗澡水给送上来,可勿要染了风寒耽误了明日下山……”
看着她忙前忙后,余鱼迟疑道,“……小圆,我平时可有苛待于你?”
……
为了避免送行“伤感”,第二天一大早,余鱼拎着小花包袱独自下山了。
昨天半夜里小雨转成了大雨,暂且消了消暑气,晨间空气很清爽,余鱼想到不日就能见到故人,心情也很不错。
奈何小圆却非要生硬地哭嚎两嗓子渲染气氛,一边反复叮嘱余鱼回来的时候千万别忘了给她带一些地方特产,尤其是特产的零嘴儿绝不嫌多。
余鱼怕了她老妈子似的絮叨,赶紧点头如捣蒜,小圆这才松了她胳膊。
余鱼冲她一摆手,潇洒地一甩包袱,一个人往山下去了。
师父给了她一年的时间,足够用了。下山后,先去永安城找七老爷子陈二叔他们团聚,然后再去寻李梦云。
至于杀不杀李梦云这件事,余鱼有自己的理解,不外乎是三种情形。
第一种,师父对她盲目自信,李梦云武功远胜于她,何谈杀之?
第二种,李梦云很弱,她将李梦云几下打倒,何谈突破?
第三种,她和李梦云是一对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的对手,这种情况才是最理想的,这样她才能从中悟得经验,获得提升。
然而第一种情况杀不了,第二种情况杀了没意义,第三种情况……呃,感谢她还来不及,杀她作甚?
反正师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她提升么!余鱼自我安慰道。
不过师父昨天的神情和语气,似乎和这个李梦云还有些旧怨,能和雪月天宫结怨的人……多半是个好人吧!
余鱼这么想着,决定还是等见了李梦云其人,问清楚了原委之后再做定夺。
至于师父想要她继承雪月天宫的事,暂且可以放到一边,师父才三十出头,好歹还得再干个十年八年的。
这样一想,余鱼轻松了许多,她紧了紧包袱,深呼吸一口气——江湖,本侠女来了!
……
天光云影,朝霞满天。
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脚下,余茵茵扯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梅右使走过来,与她并身而立,“宫主,您是希望少宫主心软,还是心硬?”
余茵茵看着远方虚无的某一处,目光有些放空,“我希望她心软,要软得无悔,心硬,就硬得彻底。切不能……如我一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错失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