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抚掌而笑:“如此说来,朱家那位大小姐,倒也不是寻常人物。” 窈儿叹气:“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也打不得。” 宗强苦笑:“就烦江神医看在仁义山庄的面上,千万跟在下走一趟。” 沈浪:“汾阳名医众多,既然江神医不愿,也不必非得强人所难。” 宗强:“朱姑娘说,不要臭男人来给她瞧病。” 阁楼上,江照还听的十分欣慰。 能找到这种理由,朱大小姐也不是当日初见的那位大小姐了。 江照还把窗户推开,从中探出上半身,笑问:“朱姑娘在我来汾阳之前,难道就没瞧过旁的大夫?” 宗强:“……窈儿姑娘,你家小姐不是出门去了么?” 作为陪伴江照还成长的心腹侍女,窈儿十分镇定:“小姐是出门,又不是搬家,当然会回来的。” 宗强上前一步,抱拳躬身:“朱姑娘年纪大了,自然比小时候多了忌讳,还望江神医赏脸,移步看诊。” 跟在宗强身后的银衣骑士,齐齐单膝跪地,抱剑以请:“还望江神医赏脸。” 炼冰楼位置偏僻,银衣骑士异口同声,架势甚是壮观,惊的花草丛中鸟雀一阵乱飞,还落下了几点不明物体。 “……” 江照还突然觉得,古人所云“为从驱雀”可能是有道理的,毕竟它们是那样一群随时随地就能五谷轮回的小动物。 宗强看她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催促了一声:“江神医?” 江照还叹气,向窈儿点头。 窈儿十分同情:“药箱已经收拾妥当,姑娘拎起来就能走。”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沈浪只觉有趣的要命,直想跟过去瞧瞧热闹,可惜除了王雄之外,还有其他恶人需要追捕,只得向江照还拱手道:“既然神医有事要忙,沈某就此告辞。” 江照还莞尔一笑:“阁下保重。” 沈浪笑:“借姑娘吉言,在下还指望长命百岁,好多为神医带来几单生意。” 告辞之后,沈浪翻上上马,动作潇洒至极,他身上穿的衣服本不合适,被悠然自若的态度一冲,竟只剩下理所当然。 宗强目送沈浪远去,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道:“莫非他就是沈浪?” 江照还秋水剪眸掠过一丝好奇:“莫非这个沈浪在江湖上很有名么?” 宗强:“沈浪是有名猎头人,帮仁义山庄抓获了不少江湖上的巨寇大盗,难道神医没听过他的名号。” 江照还:“倒是听过一次。”就在昨晚他自我介绍的时候。 宗强自觉的递上台阶:“神医喜好清净,寻常风波,自然难入神医之耳。” 江照还并不在意,微微一笑:“惭愧,我对江湖里的新秀,确实所知不多。” 毕竟她师父边疆老人退出江湖都几十年了,谁知道这段时间里少侠大侠女侠们都更新换代了几茬韭菜?但要论及很久以前的武林轶事,她倒能说个一二三四五六来。 * 朱家大门是汾阳城里,除了江照还自己家花铺外江照还最熟悉的地方,每次离开后都希望能自此江湖不见,奈何朱七七总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江照还感慨:“我现在去你家小姐的绣楼,都不用别人引路。” 朱忠赔笑:“都是缘分,小姐难得遇上能跟她相处融洽的年轻姑娘。” 江照还轻笑:“忠叔说的是。” 早知今日,她当初绝对不来朱家沾这一身的孽缘。 朱七七的屋子前放了上百束鲜花,姹紫嫣红,但凡市面上能搜寻到的,应有尽有,每种花都是从根部折断,又放在太阳下暴晒许久,已然有些发蔫。 朱忠不敢抬头看江照还的脸色,朱家跟炼冰楼往来非止一日,知道这位江大夫旁的都尚可,唯好灌花莳香,如今看见他们这样糟蹋花卉,肯定会生气。 江照还驻足,她肤色白若凉玉,不笑时自然露出三分如霜似霰的凛然之色,四下无人敢和她目光相接,朱忠站的近,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姐说心情烦闷,多放些花在门口,也好洗洗眼睛。” 窈儿一针见血:“是想碍我家小姐的眼吧?” 朱忠擦汗:“岂敢岂敢。”二位真是慧眼如炬。 江照还:“不知这些花从何处买来?” 朱忠:“西城的掇芳居。” 江照还眉梢轻扬:“朱姑娘倒有三分眼光。” 掇芳居是她家的祖业,传到如今,已历七代。 “先把花挪走罢……” 绣房里发出一声尖叫:“不许挪!” 朱忠两厢为难:“这……” 江照还柔声道:“不同的花香杂在一块,彼此间难免互相冲克,闻之令人胸口烦恶,接触的多了,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什么时候,拿朱七七的健康状况说话都能收到奇效,朱忠心中一惊,立刻让人把鲜花通通搬走,连片叶子也不许留在原地。 江照还让窈儿陪着一块收拾,并且贴心建议:“最好再多来几个人扇风,尽快散去花香。” 朱忠点头如捣蒜:“江神医所言甚是。” 绣房里,小泥巴压低声音:“小姐,难怪你现在真有些头晕。” 朱七七头上扎着湿帕子,咬牙:“你别说话,小心她听见。” 门外江照还:“已经听见了。” 小泥巴:“……” 朱七七气的锤床:“……谁,谁许你偷听我们说话!” 江照还笑:“行走江湖之人,难免耳聪目明一些,若是因此触怒了朱姑娘,我这就离开如何?” 朱七七真想顺水推舟让江照还滚蛋。 都说江照还对朱大小姐避之唯恐不及,实则朱七七也是不想看见江大夫,可惜多番冲突之中,迄今为止还没得到满意的结果,只能继续努力,力求有朝一日,得占上风。 小泥巴苦劝:“小姐,江大夫若是走了,老爷怕是不愿再请一回。”而且如果是朱七七开口叫江照还走人,之前付出的诊金铁定是收不回来。 朱七七拳头捏的死紧:“让,她,进,来。” 江照还被小泥巴忙不迭的请入绣房。 “难得朱姑娘这儿的门上没放水盆,地上也没泼油。”江照还故地重游,回忆往昔,“还真有点不习惯。” 小泥巴结结巴巴的说:“江大夫,我家小姐这次是真的不舒服。” 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说越小。 江照还瞥她一眼,神色从容:“我也是真的信了。” 虽然讲的都不是真话,但两厢对比,还是江照还的演技更高一筹。 “朱姑娘把手伸出来,容我诊脉。”江照还将手指轻轻搭在朱七七寸关之上,温声道,“姑娘那里不舒服?” 朱七七脸色蜡黄,头上还扎着帕子,看起来真像有些不好。 小泥巴:“我家小姐头晕,而且,而且还心口疼。” 江照还拦住她话头,伸手虚点朱七七额头:“叫朱姑娘自己说。” 朱七七瞪她:“就是头晕心口疼,还要说什么!” 江照还微笑:“没什么,我想听听姑娘的中气如何。” 朱七七立刻反省自己刚才说话声音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朱忠收拾完绣房外的鲜花,陪着本来在佛堂念经的老爷朱富贵一道过来,探望卧病在床的大小姐。 朱富贵忧心忡忡,一派慈父之色:“江大夫,不知我女儿身体怎么样了?” 江照还瞧朱富贵眼中焦急之色不似作伪,起身回答:“不算大问题。” 话音未落,朱七七就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五官都皱在了一块:“我难受的要命,一定是快不行了,爹,我看她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只想骗咱们的钱。” 朱富贵手抖了两下,望着江照还,央告:“江大夫要不然再看看?我瞧七七实在有些不大好。” 江照还失笑:“我若想骗钱,就会尽量将朱姑娘的病情说的严重些,如此一来,治好了算我本事,治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令千金自幼娇生惯养,未曾吃过苦头,一分不痛快,也能夸张成十分。” 朱富贵闻言,微微安心。 江照还继续:“这个季节,一日之间,有如夏冬之别,朱姑娘青春年少,心气未免浮躁,乍寒乍热时节,被风邪乘虚入体,致人喜怒无定,梦寐惊恐,目眩眼干,五内如焦,极早治疗便不妨事,就怕贻误成大症候。” 朱富贵和朱忠被说的一愣一愣。 朱七七上下两排牙齿咬合的密不可分。 江照还吩咐小厮备笔墨,龙飞凤舞,将药方一挥而就。 窈儿捧场:“姑娘字越发写的好看了!”捧起药方,“榆荚五千,蝌蚪三两——” 朱七七差点被口水呛住:“我不吃蝌蚪!” 江照还微笑:“蝌蚪清热解毒,姑娘若害怕,别生吃就是。” 朱七七怒视江照还,仿佛她不是大夫,而是一个草菅人命的侩子手。 窈儿:“还有蟾蜍一只……”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你,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想尽法子折腾我!”拉住朱富贵的袖子使劲撒娇,“爹,你可千万不能被她骗了!” 朱富贵还未说话,江照还已然笑了起来:“姑娘卧病在床,哪里算得上好?蟾蜍虽有毒素,但以毒攻毒,恰能治你的心疼。” 朱富贵也劝:“七七,你要听话。” 朱七七气江照还想给她喂□□,也气父亲不听自己的,将床沿捶的咚咚响:“我现在不心疼了!” 江照还慢悠悠道:“那就治头疼。” 朱七七更气:“头也不疼了!” 得到答案,江照还向朱富贵一拱手:“幸不辱命,令千金已然痊愈。” 朱七七,小泥巴:“……” 朱富贵本来忧心女儿,如今也渐渐清醒过来,皱眉:“七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忠左右看看,迟疑道:“小姐脸色难看,怕是真有些不妥吧?” 朱七七撒娇:“就是,爹,你请个庸医到家里来,胡说八道一通,把我药死了,您可就没女儿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捧着水盆进门,送上前来:“这是江大夫吩咐小人备下的。” 江照还将雪白的帕子浸入水盆之中,然后极快的在朱七七脸上一抹,翻手展示,众人清清楚楚的看见,白帕上多了一块黄色的印记。 “朱姑娘比上次聪明,知道在颜料里加入松香和蛋清,便不易褪色。”江照还笑,“不过在清水里倒点白醋,还是能轻而易举的洗下来。” 朱七七惊叫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脸。 朱忠:“蛋清和松香?小人却没闻见松香的气味。” 江照还:“朱姑娘在门口堆了那么些花,就算有点味道,也被冲散了,自然闻不出来。”提笔将之前的药方涂掉,“晚睡前,用生姜和薄荷煎水服下,这时节,没病也容易闹出些不痛快来,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又拿了一盒清心香出来。 她慧心巧思,将香料制成花瓣之形,大如指甲,通体洁白,唯有末端一点嫣红,看起来莹莹可爱,简直不忍放入香炉当中焚烧。 朱富贵拱手:“有劳江大夫费心。”点了下女儿的脑袋,小声,“待会再收拾你。” 朱七七眼眶里泪珠直打转:“你们总是听她的,不肯听我的,把外人看的比自己亲生女儿还重!”给小泥巴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