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皎然按约定去了谢府一趟。 谢芝平虽说还有些拿腔拿调,但大意是认了徐皎然为主。利弊盘算清楚,字不会生出不甘愿。目前来看,此女子虽还未展开手脚,凭这雷厉风行的做派,将来成就定然不会弱。 他不知赌这一把对或是不对,但好像并无其他选择,于是欣然接受了信物。 既说了在东一城扎根,这里恶劣的生存环境,徐皎然自然要费心改善。至于具体怎么改善,还需亲眼看过在酌情处理。 谢芝平如今一改这半年有一日混一日的懒散,对此事空前上心。这才休息了两日,便卯足了干净领着徐皎然在城内走动起来。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方知东一城的民众日子过得有多困苦。 街区绕一圈,别说穿金戴银了,十个人里头一半人身上都打着补丁。佝偻着被在烈日下头窜,面皮子被风吹日晒的成红褐色,尽显老相。这还在城里,若下头的村子,日子就更别提。 北方缺水少雨,旱地多,且产量不高。 这些粮食还不够看天过日子的老百姓一家子糊嘴,再一扣除要交给官府的捐税,剩余的那点儿连养活几张嘴都够呛。 马车一路从城区往下属村落行驶,徐皎然坐在马车里,车帘子并未放下。 沿途经过旱地,村民一家老小顶着烈日在土里刨食。四五岁的孩子,还没人大腿高,就已经熟练地拿着镰刀割草。不说徐皎然心有些沉,就连素来不管东一城百姓死活的谢芝平也难得面露羞愧之色。 父母官父母官,他被委任到此处从未为百姓谋过生计,乌纱帽有些烫手。 “主子?”长风见徐皎然脸色难看,宽慰道,“自从三年前我们马场在此处建成,下首的马场附近的村落已经好过了不少。马场要人,不少有一把子力气的都签了契,拿工钱养家,日子也算对付得过去。” “哦?”谢芝平愣住,“马场能养活那么多人?” “养不了!” 长风对谢芝平的印象奇差,若非他,徐皎然不会损失那般惨重。 与他说话冷冰冰的,连个眼神都欠奉。转头又看向低眉沉思的徐皎然,轻声道:“但养活一个村子绰绰有余。” 徐皎然没说话,只是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若是想快速改善东一城,那到底是寻来高产粮种方便,还是引进商路更便捷? 说来东一城这里,暂且并未发现挖掘出供养一地百姓的潜力。此地物产匮乏,民风粗野,其他产业强行搬弄过来,凭这些人根本守不住。而任何能挣钱的买卖,若后续无以为继,则一样不能长远。 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慢慢点动,徐皎然心里有了点盘算,但还没拿定主意。 “今日且就到这儿吧。”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谢大人,”她突然唤了脸颊隐隐臊红的谢芝平,见他骤然一愣,笑道,“你眉头深锁,是有了什么对策?” 谢芝平舔了舔下唇,“当家……,嗯哼,主子若不嫌弃,属下字希延。” 谢大人三个字,从徐皎然口中吐出来,当真有些叫人赧然:“实在惭愧,属下今日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番苍凉场景。” 他又看了眼窗外,声音里有了些郑重,“若说有何对策?也不算,只是一点点小头绪,且等回去梳理过后再做打算。” 徐皎然点了点头,似乎同意这说法。 长风命马夫将车往回赶,到了城内,已经是午时了。 谢芝平似乎雄心勃勃想大干一场,马车先在徐府门口停下,徐皎然让他进来用了午膳再走。他拒绝了,只说心里有点想法必须写下来才安心。徐皎然挑了挑眉,并未勉强,打发了马车送他回府。 这之后过了几日,谢芝平折腾出一个公告来。 他的目的简单,直说谁家有祖传的手艺,且都来衙门备案。不论大小,必须告知。其后若经县令审查值得扶持,县老爷将亲自拨付一定银两,供此人经营。只需遵守两条,经营顺畅后,必须偿还且活契雇佣当地百姓。 怕不识字人太多看不懂公告,他还专门找了衙役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此消息一出,当即一片哗然。 徐皎然有些诧异,没料到谢芝平脑筋如此活泛,竟与她不谋而合了。不过此类方式有效,却还是浅薄了些。想与做大伟不同,东一城的底子太薄了,地处偏远又能人极少,想盘活整个城没个十年等于白日做梦。 发展商业,出去的路才是首要。 但方向是对了,徐皎然摇了摇头,对此未置一词。心中关于自个儿早先的打算还在细细考量,并未狠下心。 毕竟要真做,阵仗不会小,有些太扎眼了。 比起官府门前的热闹,徐府这几日是清净下来。 这日徐皎然在去马场的路上,因半途有人扑上来,差点就撞死了一个小姑娘。徐皎然彼时正在假寐,马车骤然一停便睁了眼。 元玉脸一沉,掀了车帘叱道:“怎么赶车的?扰了主子休息!” 长雷亲自赶车,若不是他,小姑娘定然已经被撞飞出去。 “有人拦路,主子。” 元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个小姑娘在底下。她转过头,将情况跟徐皎然又复述一遍。徐皎然就在马车里,自然听到了。 遂又低下头,元玉下去处理。 只是她下车才说了几句,车外就传来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声。徐皎然皱眉,撩起一边车窗帘子,淡淡道:“怎么了?” 外头小姑娘一听到徐皎然的声音,顿时就喊了一声‘仙女姐姐’。 徐皎然一愣,抬眼看出去。 不过小姑娘实在太小了,人站在一边还没马车高,徐皎然仔细看才看到她。 此时小姑娘灰头土脸的,像是在外头跟人动过手似得,脏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地挂在瘦弱的身子上,头发乱成一团还沾了土。脸颊不知在哪儿蹭了灰,一边黑的一边是鲜红的掌印,肿了起来。 此时她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马车上的徐皎然。 “你是……?” 徐皎然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仙女姐姐,”小姑娘大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说过,我娘的事儿,你欠了我们家一个大人情。我哥哥被人抓走了,你能帮我把哥哥救回来吗?” 徐皎然顿时想起她是谁了,宋家那个小姑娘。 “你哥哥被人抓走?” 徐皎然示意长雷将小姑娘抱上来,“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上马车就扑进徐皎然怀里,她身上脏兮兮的,元玉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家主子那身衣裳被蹭得斑斑迹迹,元玉伸手就要将小姑娘扯出来。 徐皎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到底出了何事,你且仔细说与我听。” 原来,一个月前宋玠自觉可以下场去试一试水平,就与家里人商量着参与了今年的院试。宋玠考完了一副轻松神色,宋母素来知道儿子读书习字跟喝水一样容易,此次怕又榜上有名。 如此就有些忍不住偷乐,哪日与人闲话,被人套了话就宣扬出去了。这本是件好事,自家儿子文曲星下凡,还怕旁人羡慕? 谁知没高兴几日,宋玠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人,就说一个姓宋的大官。 其实,宋这个姓在关西是个大姓,光是宋玠这个名字就有好几十个个人。不巧的是,西风城的县令宋昌义的独生子,就叫宋玠。而这个宋玠正好跟东一城的宋玠同岁,且也是个读书人。 不过此宋玠显然不及东一城宋玠天纵英才。四岁便开了蒙,同进士出身的老子亲自指导下,读了十二年书才堪堪考了个童生。且不说此童生是否是身为考官的老子偏心取的,暂且就算读书用心。 宋昌义当了西风城的县令,上头是有人的。 如今录取榜还未张贴,便有知情人暗地里恭喜宋昌义养了个好儿子。少年英才,此次关西院试案首。 宋昌义先是不解,他儿子才堪堪童生,哪儿来的院试案首? 而后听说案首姓宋名玠,籍贯琼州关西东一城,心思立即就活了。他宋家虽说早在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那穷乡僻壤,但祖籍确实是琼州关西东一城。 若是姓名祖籍都对的上,管那个宋玠是何人,只让他儿子顶替了也无不可啊! 宋家在京都可是有靠山的,宋昌义的嫡亲叔父就贵为朝中从四品大员。不过小小一个无根无萍的穷秀才,捏死了跟捏蚂蚁一样轻松。 如此之后,宋玠便堂而皇之地被人给捉了走。 那人还没想过捏死宋玠,只盼着礼闱还叫宋玠给替考。考中了再换他儿子殿试,届时不用去,他儿子也是两只脚都踩在青云路上了。 马车已经到了宋家大门口,徐皎然通过小姑娘只言片语,差不多拼凑了整件事情。不过那人不会弄死宋玠,只是她猜测。毕竟这种巧合真是太令人‘惊喜’,若心中早有成算,那自然不可能不利用到底。 “仙女姐姐,”宋家小姑娘哭得直打嗝,“他,他们不会打死我哥哥吧……” “不会,目前不会。” 徐皎然接过元玉的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脸。 “那,那我哥哥还,还能救回来吗?”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天还没亮就有好多人冲进来,我,我娘还在家里哭……” “能。” 元玉脸皱起来,觉得宋家索要的这个人情,未免过于厚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