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阴冷昏暗,壁灯映在青黑的石板墙上,如幽森鬼火,虚虚照出一小片光晕,不带半分暖意。有风不知从何处漏进来,吹得人汗毛直立,后颈生凉。 沈言念面色愈发冷厉。 寒意如活了过来,从他的靴底蔓延向上,透过皮肤,渗入骨骼血脉之中。纵然他内心冷酷,双手早已沾满血腥,此刻也不由感觉不适。 无关恐惧,却有些不安。 胸膛中心脏的跳动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屏着一口气转过走廊,隔着精铁所铸的栅栏,一眼就看到正环抱双膝呆呆坐着的苏辰。 鼓胀的情绪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窒息感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沉的刺痛。 脚上如同灌了铅,沈言念一步步挪到苏辰身旁,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冰冷沉重的铁链,指骨处用力到甚至泛出青色。 女子细瘦的手腕上,突兀的红色刺得他眼底生疼。一字一句的,沈言念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他们,怎么敢?” 苏辰有些慌张地将双手背到身后,一双黯淡的眼睛骤然明亮,目光小心而贪婪地望着他:“王爷,您不该来这里。” 她声音压得极低,曲腿向后退了半步,沈言念清楚她是不想牵连自己,却仍旧因她艰难避退的动作而心中一痛。前伸的手僵在原地,又以极慢的速度探上苏辰脸颊。 愈发消瘦的脸颊泛着凉意,却灼得他神魂剧颤。 做下决定前,他心中没有半点犹豫,此刻,他之前的冷酷,却出现了剧烈的反噬。少女受到的痛苦如同一只锋利的虫子,于蚕食鲸吞中将他一颗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手臂收紧,沈言念慢慢将苏辰搂进怀中,声音不复以往清润,沙哑异常:“下药的事情虽然已经被查出来,但你不要怕,我会安排人,救你出去。” 身体一僵,苏辰立刻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焦急:“王爷!” 饱含担忧与情意的喊声令沈言念一怔,寒霜密布的面色却渐渐温柔下来。五指间的发丝干枯杂乱,他耐心细致地梳理着,俯身在苏辰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小皇帝命大,那杯毒酒没要他的命,但我已安排妥当,今晚就会有人取他性命。无论是否成功……我都会来救你出去。” 神色由矛盾的挣扎,最终定格为无声的坚定,不过短短两句话的时间。 沈言念眼神温软,心中却已做出最冷酷的取舍。 震慑犯人的水滴声从未间断,苏辰心中默默数着数,直到手脚冰凉,双腿发麻,幽深的走廊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厚重的靴底在地面上摩挲而过,最终停在紧闭的牢门前。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由远及近,来人却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用钥匙将牢门打开。 铁门疲惫地吱呀晃动,重重落下的瞬间尘土飞扬。苏辰半眯着眼,看着两个黑衣人闪进来。一人干脆利落地将她手脚处的铁链打开,另一人则将肩头扛着的人扔到石板床上。 借着栅栏处漏进的浅薄烛光,苏辰看清仰面躺在石床上的人影。 ——宛若照镜子一般,她看到了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 寒意自脚心蔓延向上,苏辰一双眼睛沁凉似冰,脚下一动不动,艰难道出一句问话:“她是谁?” 黑衣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晃动的烛火中,狱中影影绰绰,苏辰抿唇等待回答,却听一道熟悉含笑的声音由外响了起来:“我找了一个死囚犯,易容成了你的样子。” 沈言念一脚踏进狱门,丝毫不在意地面上的青苔将他新换的靴子染脏。昏迷不醒的替死鬼没有引起他半点注意,他一双眼睛定在苏辰身上,内里的情意如新沏的清茶,起起伏伏。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令苏辰不寒而栗。 沉寂的片刻时间,地面上的人被冻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紧闭的双眼缓慢睁开一条缝隙。迟滞的目光从身旁的黑衣人身上划过,看到沈言念的瞬间骤然泛出惊喜的波澜,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扑到他怀里:“言念,有人要抓我!你是来救我的吗?” 沉重的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撕掉静默中伪装的面具。 沈言念伸手推开怀中的罗绮,下意识看向苏辰。不出预料的,那双眼睛中满是探究不解,看得他心头一沉。 若问他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无疑是将苏辰当做罗绮的替身,狠心推入宫中凶险的漩涡。 宫宴后苏辰被押走的擦肩而过,令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却为时已晚。 然而他虽权势滔天,却也不能明目张胆放走弑君的凶手,心绪纷杂,他最终决定让罗绮来终结这一切。 万事,有所起,便有所终。 一切皆因他想护住罗绮而起,眼下也不过是将事情拉回原点。但令他没料到的是,罗绮会提前醒来,让苏辰眼睁睁目睹面前的一切。 前所未有的不安如燎原之火烧得他脑中生疼,喉间发紧,生生说不出一个字来。 罗绮被他推得连连后退,摔坐在地上后才渐渐回神,顺着沈言念的目光看去,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久远的记忆被翻出,深埋于心的恐惧抽根发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顾不得去看擦伤红肿的手腕,她扯出一个凄苦的笑容:“偷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兜兜转转,欠了的总要偿还。” 似是而非的话总算唤回沈言念的理智,薄凉的双眼牢牢盯着罗绮,他敏锐地抓住重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咬着唇从地上站起来,罗绮半垂着头站在牢房正中,声音轻柔,却令沈言念如坠冰窖:“王爷画了三年寺中人,眼下本人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