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微软故人意 涿阳国。 陵川城。 西风渐深,天阔云远。 气朗水清,黄绿绵延,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炎炎夏日里冷冷清清的城郊,如今却是游人不断。 官道上,两辆马车对面而行,渐渐近了。 其中一辆马车中的车帘并未遮挡,车中坐着一位黑绸绣缎、商贾模样的人。 错肩而过时,瞥见是识得的人家,不免出声招呼。 “可是楚教头吗?” 闻得招呼,旁边的马车亦停了下来。 撩起车帘,露出一张朗目英眉的脸,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正是。”此人应道,”何庄主,这是从何而来?” “方去了汉蓟城,有些事务,如今正家去呢。”何庄主道,“楚教头这是何往?” “今日天和,带了内人与孩子们出城闲玩一回罢了。”楚教头道。 “如此,就不扰您雅兴了,得闲再去拜访。”何庄主道。 “便恭候尊驾。”楚教头道。 于是两相别过,楚教头自带了家人前行。 到得一处,远远闻得水流之声。 其妻夏氏道:“看这里倒清净,前面便是河川,让他们几个在这儿玩耍一回吧。” “也好。”楚教头应道。 于是夫妻二人领着三个孩子下了马车。 两个男孩儿大些,一个十一、一个九岁。 一个女孩儿,眼明如星,秀颜细唇,年方七岁。 “玩儿去吧,都小心着点儿。”夏氏柔声微笑道。 几个孩子便撒着欢儿地跑走了。 小女孩儿脚程慢些,却也矫健,跟在两个哥哥身后顽皮。 “看他们,都这么淘气。”夏氏微笑轻责。 “都还是孩子嘛。”楚教头亦面含微笑。 两人便在车边坐下,望着三个孩子在河岸边玩耍。 说了一会儿话,抬头寻看三个孩子的身影。 这一看不打紧,可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小姑娘已爬上了一棵三人合抱的柳树,那柳树的枝桠伸展在河面之上,这孩子就抱着河面上的枝桠往前爬,要去捉那尖儿上停着的一直墨蓝蜻蜓! “榆儿!”夏氏惊呼道,“快下来!” 楚教头亦是大惊,只喊一声:“榆儿别乱动!” 提步便奔了过去。 只闻得“啪”的一声,树枝霎时断折。 “啊!”榆儿便向河中坠去。 夏氏、楚教头大惊。 两个哥哥大喊:“榆儿!” 忽见一个身影闪过,榆儿突然落在了岸上。 一人银灰素衫,长身而立。 一面青色面具遮住了右边的半面脸颊。 露出的左边脸上光洁之色如琉璃一般,俊美异常。 “这位公子好身手。”楚教头向他抱拳道。 夏氏一边道谢,一边拉过榆儿,连声问道:“刮到哪里了吗?摔着没有?” “娘,我没事。”榆儿嫩声道。 歪头看了看方才救起自己之人,奇道:“大哥哥,怎么是你?” “榆儿,我们、又见面了……”那人向榆儿展开一个微笑。 这微笑、已蕴藉着无数言语。 “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楚教头道。 “幽绝。” 正是幽绝。 “幽公子,方才多谢援手。”楚教头道。 “不必客气。”幽绝道。 “方才公子所言,‘又见面了’,不知、是何意?”楚教头不解道。 幽绝闻言,怔了一怔。 榆儿却接了话,道:“那天我跟娘亲去姑母家里,回来的时候在一个漂亮的莲花池边见过呢。” 幽绝望着榆儿,一时无话。 “原来如此。”楚教头道。 “是了,”夏氏道,“那天榆儿是跟我说来着,说是遇到了一个不太说话的大哥哥,我却没见到人。” “幽公子也是陵川人氏吗?”楚教头道。 “不是。”幽绝道。 “哦?”楚教头道,“不知在陵川是久居,还是暂留?” 幽绝望了望榆儿,道:“暂居城中。” 说话间,却起了一阵凉风。 天色黯淡下来。 再看天空中,乌云渐密。 “老爷,看这天色,莫不是要变天了,不如早些回去吧。”夏氏道。 “便回吧。”楚教头点了点头。 与幽绝一揖,道:“在下纵威镖局总教头楚方直,日后若有差遣,必当效力。” “言重了。”幽绝亦与他一揖道。 楚方直与夏氏便领着几个孩子往马车走去。 “楚教头。”幽绝忽道。 楚方直回身道:“幽公子,还有何指教?” “不敢当,”幽绝道,“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指教。” “但言无妨。”楚方直道。 “不知令嫒之名,是何人所赐?”幽绝道。 楚方直闻言,捋了捋微须,道:“这个、说来也是件奇事。” “哦?此话怎讲?”幽绝道,两眼便紧望着他。 “小女初生之时,手中握有一物,上面便镌着此名。”楚方直道。 “所握者,不知是何物事?”幽绝奇道。 “却是一只翠绿的竹编蜻蜓。” 楚方直道。 幽绝闻言,愣怔无语。 “幽公子?”楚方直唤道。 幽绝回神,继而道:“不知那枚竹蜻蜓,现在何处?” “年月已久,已失了颜色,如今是内人收管。” 楚方直道。 “原来如此。”幽绝道。 “老爷,该走了。”夏氏领着孩子们已上了马车,探出头来道。 “爹,快上车吧。”榆儿亦弹出头来喊道。 “这就来了。”楚方直道,向幽绝告辞。 幽绝便与他作别。 楚方直上了马车,车夫调转马头。 “大哥哥,有空来找榆儿玩。”榆儿向幽绝脆声道。 幽绝只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走远。 待马车远得几乎不见了,便走入了路边的林木中。 渐渐地愈行愈快,赶上马车后,便不疾不徐地走着。 楚方直一家回转之后,幽绝独自回到城中居处。 此屋便在楚家后街。 沐浴之后,幽绝坐于窗前,拨亮烛光,取出一本经卷,凝神而观。 当日袁丘将此经交付与他,他便不曾离身。 当日越天城外之景,尤历历在目。 他已深知佛法深邃,又与麒麟之气相合相生,更不敢疏慢。 虽已熟稔于胸,仍勤谨诵读。 幽绝在此几日,因榆儿并不常外出,他便也深居于此。 过得几日,算来该是师父与榆儿之忌日,便启程往浣月回转。 行至一处深山,闻得刀剑之声,不免驱马查看。 却是几人围住一个男子,刀剑齐出,皆指其要害。 那男子身上多处负伤,血流不止。 此时寡不敌众,不过是勉强支撑。 幽绝横杖在手,跃入重围。 杖头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圆状,未曾雕刻任何貌相。 一根三尺余长的手杖舞开来,围截之人便拿捏不住,刀剑脱了手。 “走!” 只闻得一声,霎时便去了个干净。 那男子险中得命,拖着伤处向幽绝道谢。 “不必客气。”幽绝只道。 望了望他满身伤痕,又道:“看兄台受伤不轻,在下有些祖传伤药,可助你愈合。” 说着,取出一个湛蓝瓷瓶来。 “如此,多谢了。”那人忙道谢,也是疼痛难忍,便凭幽绝替他上药。 幽绝一手扶住他伤处,一手洒些药粉在上。 扶住他的手暗暗催动麒麟之力,微微青光泛起,那人疼痛顿减。 那人奇道:“公子此药甚是神奇,不知可否赐予在下一瓶?” “此为祖方,恕不能相赠。”幽绝道,“你已解了急痛,回至城中寻了大夫,自会好转。” 说罢,自跃身上马而去。 那人便在后向他揖了一揖,自去了。 幽绝心中牵念陵川,昼夜不停。 十日后,赶至驰天庄外。 空山之中,只见黄绿参差,起伏如潮,并不见片瓦寸墙。 幽绝单手伸展,入得界内,巍峨堂皇的宅院便在眼前。 蟠龙雕金匾额上,“弛天庄”三字略有些褪色。 进得庄来,惊觉庄中气息有异。 此处如此隐秘,何人能来? 心中不免疑猜。 一面思想,一面朝庄中深处走去。 那气息亦越来越浓起来。 这气息…… 幽绝踏进一处庭院,高高的梧桐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形。 长箫静握,发色微霜。 “子卿!”幽绝惊道。 “幽绝,好久不见了。”子卿望着他微笑道。 “你也回来看师父了吗?”幽绝亦向他笑道。 “嗯。”子卿道,“你还和从前一般模样,我却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