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灼华突然止了笑声,一双美眸死死瞪着林霏。 “你如何得知?!” 林霏站起身,向杨灼华行奇拜大礼。 杨灼华急忙上前搀她起来,不由问道:“何以行此大礼?” 林霏抬起头,一双眼微微泛红,喊了声“姨母”。 杨灼华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她一步迈上前,两手紧紧抓着林霏双肩,颤声问:“你是我阿姊的孩儿?!” 林霏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回道:“师娘没死,我是师娘的养子。” 杨灼华美眸圆睁,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我就猜你与我关系匪浅,不然也不可能冒险邀你前来。太好了,太好了!” 林霏原以为她会细问师娘这些年的处境,哪知她一改先前的悲恸,欣喜若狂地望着她,一叠声称好后,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贴上前。 “我阿姊既是你师娘,于你而言便是再生父母。” 林霏瞧见杨灼华眼中自己的倒影,她双眸睁得极大,眼中全是癫狂,红唇扯着诡异的笑,看着怪瘆无比,林霏能察觉到她失控的情绪,不欲惊动她,仅点了点,表示赞同她所言。 杨灼华终于看到了希望,那只涂着寇丹的手紧紧扣着林霏的胳膊。 “那狗皇帝将我杨家满门抄斩,害你师娘性命,他才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之人,你既然是我阿姊养子,那便是我杨家人,我要你替我杨家替你师娘报仇,杀了那狗皇帝!” 杨灼华说到愈后,声音愈尖细狠厉,手中的力道也愈发大,眼中恨意全部迸发,叫人寒毛卓竖。 见其如此,林霏心情复杂,她伸出一手抚摸杨灼华的后背,欲图安抚下她激动的情绪。 杨灼华看她不说话,人靠得更近,转瞬间,面上换上了勾人的媚态,蛊惑道:“只要你替我杀了狗皇帝,我今后便是你的人,你活我跟着你,你死我陪你!” 林霏挣开自己被她抓握的胳膊,分开两人距离,柔和地望着杨灼华,试图与其讲理:“姨母,你先冷……” “我很冷静!”杨灼华高声打断林霏的话,她死死盯着林霏,一字一句问道:“你答不答应?” “我尚未清楚前因后果,怎能不辨青红皂白就杀人?师娘也不会同意我这样的。姨母……” 林霏还未说完,杨灼华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二话不说就朝她刺来。 杨灼华自觉林霏已洞悉自己的身世秘密,既然不愿帮她,那于她而言再无什么感情和用处了,甚至林霏知道的愈多,于她就愈不利。 但她比之林霏,毕竟是身无武艺的女流之辈,林霏只稍一躲一拧,轻而易举便夺了她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 随着匕首落地,杨灼华似被夺去全身气力,绝望无助地就要跌坐在地。 林霏忙上前搀住她,突然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林霏低头去看,就见杨灼华一只手满是鲜血。 应是她刚刚情绪失控,拔刀时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林霏扶她坐在石凳上,撕下青衫下摆,一膝跪在地上为她包扎伤口。 杨灼华看着林霏的头顶,倏而大笑起来,笑得泪水夺眶而出。 林霏不知如何才能安抚她,只能无言地跪在地上,细细为其包扎,耳畔却响起了她的声音—— “阿姊把你教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我从小就羡慕阿姊,她样样都出色,谁都喜欢她,就算已经死了,也会有人记得她。 我羡慕她,羡慕到嫉妒。她凭甚么这么痛痛快快地就死了,撇下身后所有事。为甚么我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灼华突然双手捧住林霏的脸,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狗皇帝真仁厚啊,把杨家所有人都杀了,唯独赦免了我,呵呵呵。然后啊,他下旨将我贬为千人压万人骑的官妓,又任人把我卖到青楼。我在夔州看似风光,其实处处受人监视,他们怕我寻死,一开始送我接客时,还要在一旁守着呢。呵呵呵……” 杨灼华松手,仰首望着头顶,边笑边流泪,既凄又毒:“我恨他!我恨他!” 林霏无言,将她再次渗血的柔夷轻轻捧在手心,重新为她处理伤口。 夜已深,仅这一方长亭烛火摇曳,拉出亭中二人长长的身影。 午夜时分天寒地冻。杨灼华的身子亦被寒风吹得毫无温度,林霏将真气输入她体内,为她驱走满身寒意。 渐渐地,杨灼华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她神色疲惫地任林霏握着双手传输真气。 林霏见她双眼不再亮得异常,害怕惊动她似的,轻声问道:“姨母,你可愿跟我走?” “不。大仇未报,我哪儿也不去。”杨灼华微微摇头。 林霏如鲠在喉,见其执拗至此,也不再劝,继而说道:“我师娘离家已有一年,我师傅下山去找她,如今亦是音讯全无。姨母,这一年你可曾有我师娘甚么消息?” 杨灼华依旧是摆头,她疲惫地合上双目,突然想起什么,遽然睁开。 “阿姊从没来找过我。但半年前曾有一男子到楼里,同你一样,说我像他一位故人。后来许是发现我不是,便突然消失再未出现过。” 听及此,林霏追问:“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杨灼华沉吟半晌后答:“半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但他当时穿着绣有仙鹤的道袍,身量很高。” 林霏精神大震,心头泛起喜悦,还要问:“姨母可知他从哪里来,或者去了哪儿?” “不知。他第一次与我见面,带了一坛酒,说是赔罪,后来我听人说那酒是汾酒。” 林霏心中有了计较,又与杨灼华说了几句,便说要送她回去,却被杨灼华拒绝。 两人辞别后,林霏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心头思绪万千。 今夜知道了师娘的身世,与姨母相认,还打探到了师傅的消息,可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像压了块大石,沉重无比。 本打算回家休息,但她瞥见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又改道去寻水源,准备清理一下自身,以防吓到家中那两人。 远远跟在其后的谢书樽,见其突然改道到河边,幡然醒悟过来。他眯着眼思忖片刻,并未离去,而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灌木丛中。 河岸上的人跪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洗脸,待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她伸手拆下束发的葛巾,一头长及腰间的青丝,顷刻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如丝般柔顺,似夜般漆黑。 一袭月光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水色辉映河岸四方,亦将岸上人全身照亮。 远远藏着的谢书樽眯起凤眼,颈上喉结一个上下翻滚,像在等待一个纠结许久的灯谜答案般,灼灼盯着岸上人。 林霏犹未察觉那双窥视的狼眼,她除了鞋袜,坐在岸边,将两腿伸入寒凉的河水中,用四指顺了顺疏于打理的长发。 天犹寒水犹寒,她就这么静坐着,放开耳目,远眺寒山,细听风吟。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下山之后,她遇见了许多事,每当心情郁结之际,她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有风邀风有月邀月,再回想曾在桃源的日子。 此去很远的远处响起了钟声,夜半钟声回荡在沉睡的夔州各处,恍惚间,林霏只觉自己独身一人坐在浩渺天地间,光阴与流水自她身边淌去,时间仿似静止,凡世间的纷纷扰扰不再存在。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她仰起头,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夜风像在回应她,扬起她的长发,安抚地吹散那口化雾的浊气。 林霏静坐片刻,顿感身心舒畅,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她将秀发全部别到一侧肩上,解开腰带,开始宽衣。 那件终日傍身的青衫终于被脱去,露出了里头白色的贴身袛裯。 见到此景,谢书樽屏住呼吸,即将知晓谜语,他却在这一刻紧张地手心冒汗。 待她终于除去白色袛裯,身上仅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白裤,谢书樽一颗心终于落地,却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如何能不燃烧?岸边那人腰肢纤细,小腹平坦,双肩单薄,背上的蝴蝶骨凸起,常年不受日照的肌肤莹白透亮,与那头乌发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撩人心魄。 她胸脯那处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裹布。 被紧紧束缚住的前胸只微微隆起一点,若是披上衣袍,安能辨得出她是雄是雌。 但如今,谢书樽肯定,她就是女子无疑! 林霏就要解开胸上的裹布,突然一道紊乱的呼吸声被双耳清晰捕捉,她心神大振,寒着眉目伸手抓过一旁的青衫,一抖开迅速穿戴在身,几秒系好衣带,她满身凉气地纵地一跃,气息下提至两腿,人便直往谢书樽藏身的灌木丛中飞去。 但等她到了,灌木丛中哪里还见人影。 林霏抬目,视线极力扩展,一路往前追踪,最终却只捕捉到拐角处的一片白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