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林霏望着窦宁儿信赖又全无防备的眼神,嗫嚅着嗫嚅着,欲图出口的声音又全部卡在了喉头里。 她自觉欺骗了窦宁儿,心中本就有愧,所以想要把欺骗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如今这样贸贸然地坦白,她不知道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眼下她应是窦宁儿最最信任之人,倘若窦宁儿知晓她骗了她,接受不过,大吃一惊的同时复又心如死灰,那该如何是好? 她会不会认定她是贪图甚么才救她?她又要如何解释骗她的初衷? 她不得不考虑到这些,因为她也还没做好要把自己的事,向窦宁儿全盘托出的准备。 况且,窦宁儿前不久才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打击,或许表面上看不出创痕,但与之朝夕相处的林霏再清楚不过,她有多少次午夜梦回皆是枕席湿透,噩梦萦绕,眨眼间就身处人间地狱。 那种心惊胆寒的体会林霏也是尝受过的。 就在刚下山那会儿,所见所闻一度颠覆了她曾经的认知—— 她没见过宝马雕车,鱼龙闹市,不知道山下的世界竟如此广阔,广阔到人仅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但千千万万的人构不成世外桃源,而是瘴气之林。 她遇见的第一件坏事,是终南山脚的死人墓被掘。 坏事的起因,仅仅是墓主的后代无意冒犯了鄠县的地赖子。 挖人祖坟,是极损阴德之事,桃源人最讲究“仁者亲亲,义者尊贤”,林霏想象不到是多大的愤怒,才会让人做出这种不孝不敬之事。 而她急公好义拔刀相助的后果,是被鄠县人驱逐,最后听说墓主的后代被地赖子殴死了。 可这还不是最可怖的。 她初入红尘,不了解山下的生活情形,还以为这里也是像桃源里一般,“货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人们所需皆可以用物来交换。 之后她便犯了大错,错误源自她被街上吆喝的店小二招呼进一家酒楼。 当时她也是饿极了,什么也没问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吃了顿霸王餐。 掌柜知道她身无分文后,见她又是懵懂不知世的姑娘家,长得尚有几分姿色,便将她哄卖去了青楼。 那段时日,林霏无法形容,因为差一点她就让邪魔缠心—— 在下山后的短短两月,林霏破了忌。 桃源人无论男女,皆习武,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传承先祖衣钵,但武艺之流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桃源中有约定成俗的规定,绝不以武逞威,害人性命。 可她却在下山后用武逞了威,虽还不至害人性命,但于她自身而言,这已是罪大恶极。 犯下这等罪过,她即便找到了师傅师娘,也毫无颜面回到桃源。 就在她终日浑浑噩噩,陷入深深地腼颜嗟悔之际,竟让她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 高人自称洪崖,乃入世修行者。 洪崖高人在她混沌迷茫时,渡她苦海,遵方点化。 自那以后,她突然茅塞顿开,明白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要勿忘在莒,不愧于心,身外之事就不足为惧。 但难就难在不愧于心四字。高人算她下山后有两劫,一劫已化,还有一劫,此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而化此劫只有四字要害。 就是不愧于心。 既然如此,那她之后无论遇见任何艰难险阻,不求尽善尽美,但求无愧于心罢。 高人在离开之前,赠予她两套男子的青衫布衣,还有一瓶丹药。 忆及此,林霏想到了自己颈上生出的喉头,望着窦宁儿美好的侧颜,灵光突然一现。 “宁儿,我有一个好物要让你瞧瞧。” “何物?”窦宁儿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随后倒出一粒豆大的乌黑药丸,新奇不已,“这是甚么玩意儿?” 林霏淡笑不答,让她将药丸含进嘴中。 窦宁儿略微犹疑,两指捻起那粒其貌不扬的丹丸,细细转动察看。 “含着试试。”林霏哄她。 窦宁儿瞄她一眼,壮起胆子,将丹丸含进嘴里,哪知这药丸入口遇津后,突然胀大许多,窦宁儿吓了一跳,不敢再含,就要吐出来,却被林霏出言阻止。 林霏笑她胆小,又正色再三保证丹丸足够安全,吞了绝不会出事。窦宁儿脑中天人相战,她从小就讨厌吃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觉得不干净,但如今林霏如此卖力地哄她,她实在好奇这模样不讨喜的药丸有什么神奇之处。 踌躇来去,窦宁儿才强忍着不适,“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药丸甫入咽喉,瞬间胀得更大。其之大小,直接卡在了她的咽喉里。可神奇的是,这样虽不舒服,她却丝毫不感到疼痛,呼吸什么的更是一切正常。 林霏取来铜镜给她看,窦宁儿瞧见镜中自己的咽喉竟像生了块大瘤,平地凸起个形状起伏的东西。 窦宁儿吓得大叫一声,可这出口的声音,竟从原来的莺舌百啭变得嘶哑无比,这下,窦宁儿震惊地叫也叫不出了。 愣了好一会,她才喜笑颜开地问林霏:“这是甚么神奇玩意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霏笑回:“这是一位世外高人赠与我的。好玩吗?” “这太神奇了!” 窦宁儿犹自不敢置信,对着镜子左瞅瞅右瞧瞧,望着镜中的凸起,她突发奇想:“林哥哥,你不会是也吞了这个玩意儿,才生出个喉头罢?” 林霏笑弯了眼,运气将自己喉咙里的药丸逼了上来,正准备张开口给窦宁儿看,却又听她自我否认道:“也不可能。你本来就是男子,哪里需要这个。” 言讫,还转过脑袋,亮晶着杏眼瞧她。 林霏刚把药丸逼上来,喉头还未平实下去,才没有让窦宁儿看出端倪。 而现下,林霏望着窦宁儿闪烁银光的双眸,什么决心也下不定了。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药丸,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需要。” 窦宁儿当即松了口气,□□双肩,瞪了林霏一眼,嗔怪:“你刚刚的样子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自己做笑的话是真的,”她重新转向铜镜,自言自语地似在自我安慰:“你怎么会是女子呢,你明明就是男子汉啊。” 林霏口中苦涩,扯出干巴巴的笑脸,“逗你呢。” 罢了,下回罢,等她做好准备,或者时间带走一些敏感的伤害后,她再向她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