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主角兔子张,正是铁匠张老头儿的曾孙,是张家铁匠铺的继承人。
从曾爷爷张老头儿到曾孙兔子张,这中间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葫芦村的时间走得很慢,远不如外面那样风云变幻,但毕竟不是一点不往前走。葫芦村的人口,在这许多年里不知道翻了几倍,由开始的人烟稀少,变成了人丁兴旺。而葫芦村菜市场,也由一开始的只有三家店铺,已经发展了不少其他的店面出来,杂货店、早点店也都是有的。虽然还比不上外面的繁华,但所谓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基本实现了。
兔子张长到了壮年,从他爸爸手里接下了祖传的铁匠铺,也跟着爸爸学了一身打铁造器的本领,照说日子应当仍旧红红火火的,可实际上不然。兔子张的爸爸和妈妈都早逝,还没来得及给兔子张娶上媳妇就双双撒手人寰了。眼下,明明已经到了中年,兔子张仍独自生活在由他的曾爷爷兴建的那栋年代久远的小房子里,过着单调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在兔子张的记忆中,这小房子的最热闹的阶段,他的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以及他自己,一共五口人生活在其中,多多少少有些拥挤。可是,如今他一个人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倒觉得小房子身上那许多形形色色的、年代不同的“补丁”也变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刺眼起来,好像它们要代替他成为这房子的主人似的。即便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也总觉得房子里的空间被记忆包裹着、覆盖着。记忆把一切实体的东西都淡化了,桌椅家具上那些怎么也清除不完的灰就好像是记忆所到之处掉的屑一样。
跟房子里面不同,外面,主要是指花园里面,却是热闹的、生机勃勃的。花园的构造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兜住了小屋的后门。后门之外,是山。后门之侧,是邻居家。这邻居,不是别人,正是菜市场老字号卖菜的李家,也已经是第四代传人了。
要说这张家和李家,在葫芦村也都是有声望的人家,两家还有拎不清的亲戚关系,主要是姻亲。小地方就是这样的,你的儿子拿了我的女儿,我的儿子又拿了你的女儿,亲上加亲,亲得算不清楚了。张家同李家,也是这样。到了兔子张这一辈,要不是他父母死得早,也有可能到李家的亲戚们里去选个儿媳妇儿呢。
撇开一墙之隔的李家不说,还是先说这小院。
兔子张的曾奶奶、奶奶、妈妈都是热忱的园艺爱好者。她们究竟是一开始就都喜欢种花种草呢?还是一代一代影响开来的呢?这不得而知,反正最终她们都为这小花园的形成和维持做出了许多的贡献。他们家同村里别的人家不同,一点儿自己的农田也没有,所有的收入都从世代相传的铁匠铺里来——主妇相比庄稼户总是要清闲一点的。况且,张家代代都只养了一个孩子,这在葫芦村也是绝无仅有的。
经过三代人的积累之后,花园里收集了许多漂亮的花花草草。虽说是山野人家,缺乏稀有的高级花卉,但即便是因为皮实而便宜的花草,一旦热热闹闹地发展出了自己的“军队”,安营扎寨,也显示出了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势汹汹的美来。
这座绿意盎然、百花齐放的小花园,是兔子张独居岁月里所有的温柔情绪的来源。他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流连其中,浇水、除杂草、亲手捉虫子,徜徉在花花草草之间时,他甚至时不时轻声细语地和它们说着话儿。
兔子张“两点一线”生活的另一个点,毫无疑问,正是张家祖传的铁匠铺。历史悠久的老字号铁匠铺如今依旧沉稳地坐落在历史悠久的葫芦村菜市场里面,占据了相当不错的地理位置,门前总是人来人往。老字号李家蔬菜店,就在铁匠铺的右边,每天都生意兴隆。铁匠铺的左边,是家面点店,不过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一家了。早先的唐家,不知为什么不再做了。现在的佟记包点的佟老板是从村外来的,兔子张是看着他把铺子开起来的。因为是邻居,一来一往的,倒是说过几句话。
但是,铁匠铺的生意大不如前了。这倒不是因为兔子张的手艺差,虽然比不过曾爷爷的家喻户晓,但兔子张也是有名的“慢工出细活”,没有砸了祖上的招牌。之所以现在生意不大好了,是因为人们不怎么需要买农具了。
不管怎么样,张家的铁匠铺还开着。左边是热闹的李家蔬菜店,右边是红火的佟记面点店,对面一排较新的店铺,也是卖什么的都有,摊都摆到街心里来了。铁匠铺稳稳地坐在那里,冷冷清清的,反差挺大的。
单身汉兔子张的生活大体是这样的,早晨拾掇花园,白天在铺子里打铁、削木头、做东西,傍晚关了铺门回家,晚上就在老房子吃饭、睡觉、看书。他原本就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见了人只会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一个人生活久了,也就更加不爱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又产生了“恶性循环”,他的生活方式更加加剧了他的孤立和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