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不败战神屠从英的长随,吕宁掌握了多项技艺。 会烧饭会缝补不说,还得会口舌生花,会人情往来,会打架斗殴,会包扎伤口,还得会当一个精兵。 幸好月俸很足,不然这么一个高危的长随,他会撂挑子不干的。 这一次,吕宁跟随屠从英潜入大漠,他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行踪就败露了,所得到的情报也没能传递出去,最终被困在纳那山中。 山林广阔,却架不住里头藏了十数万雄兵,也不知敌军是怎么搜罗的,隔个数天他们就会撞上一大队士兵与之交锋,以寡敌多实在太难,到目前为止,屠从英身边只剩十多人在,而他自身也背负了大大小小的伤。 屠从英坐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由着吕宁为他检查伤口。时日太久,又缺乏药物,最严重的一处已经化脓败坏,吕宁只能小心翼翼地割去腐肉,用山中生长的药草简单捣碎再敷上。而在这过程中,屠从英始终不曾吭声。 洞外有两人走了进来,对着屠从英拱手道:“主帅,翻过前面的小峰头,有一处较大的山谷,属下发现了大漠士兵的踪迹。” 屠从英问道:“他们如何行动的?” 其中一人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因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观察到他们行迹匆忙,仿佛是要撤退。” “撤退?”屠从英皱了皱眉头,“再探!务必小心!” “是。”两人应诺着转身往外走。 吕宁替他处理好了伤口,又整理了一下已经看不出本来色彩的衣裳,低声询问道:“那山谷里,会不会是大漠军的营地?” “有此可能。”屠从英思索着说。 “说来也颇为蹊跷,原先每不过十日,大漠军就能寻到我等的踪迹围杀一次,而现在,离上次围杀已经月余,我们在山中转了这么久,却才发现他们的踪迹。” “可能他们重心不在于此,或者他们已经攻打大境了。”屠从英叹了一口气,“希望徐昌那边能挺住吧。”他尚不曾知道大漠军早已入侵大境腹地的事。 先前屠从英一入大漠,就遭到了伏杀,虽说很快平安脱身,也探查出了大漠在边境屯兵的消息,但之后却骤然遭到追击,无论怎么计划怎么行动都难以脱困,不得已躲进纳那山还是摆脱不了追兵,这实在诡异。屠从英领兵多年,自认为培养的斥候都是个中高手,对情报方面也掌控得极为严密,且他的人都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的呢? 他猛然想起从关津开拔前,唐晏清有说过一句什么话,脸色顿时格外难看。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神棍之言,现在细想,那卜算之术,还真能预知先机不成? 屠从英呆在山洞里,这一呆又是一天一夜,身前的火把由盛及衰,他枯坐在此,心绪不宁,彻夜不眠。 天光大亮,山洞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先头的那两人回来了,一见到屠从英,其中一人就急不可待地开口说:“主帅,那山谷是大漠军的一处营地,营中无人,但帐篷等物尚在,遍地的物件凌乱不堪,还散布有尸体,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交锋或是动乱,导致他们撤走了。” “交锋或是动乱?”屠从英低声重复了一遍,脑子飞快地转了转,迅速道:“走!去山谷里再看看!” 几个在周遭戒备巡视的士兵被叫了回来,片刻之后,这一伙人离开了山洞。 身上带伤的屠从英仿佛没有丝毫痛觉一般走得飞快,大约在午时左右,一伙人赶到了山谷。当谷中的一切映入眼帘时,有两个人咋呼了一声。 营地格外寂静,那排列分布的军帐看起来十分顺眼且颇有规章,但地上被遗弃的刀枪、锅瓢,乱糟糟的一团漆黑的火堆,才燃烧了一半的柴木散落得到处都是,没有收拾的尸体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腐臭的血腥气味给整个营地染上了死气沉沉的感觉。 有人走到一具尸首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起身相继看了好几具尸首,回头对屠从英说道:“主帅,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被一刀割喉而死,刀法干净利落,但各自力道都不同,是被不同的人杀死的。” 吕宁猜测道:“莫非是徐昌派人进了纳那山来寻找我们的下落,然后找到了大漠的营地,打了一场?” 一人微微点头赞同道:“极有可能。” 屠从英在营地上四处转了转,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一个士兵走了过来,道:“主帅,属下在营地周围的一棵树上有发现。” 屠从英跟了过去,瞳孔骤然一缩又恢复了正常,慢吞吞地念道:“天道好循环,亡者不得安?” 旁边有人道:“像是野熊刨出来的。” “或者是人为。”屠从英扯了扯嘴角,“也许真的有大境的援兵进入了纳那山。对了,能看出他们往哪走的了吗?” 一个士兵微微迟疑了一下,指了一个方向。 屠从英沉声道:“这个营地规模不大不小,但也容纳不了十万之众,纳那山中必定有大漠军的总营地,他们撤退,应该会往那走。我们跟着这个方向,指不定能找到他们的老窝!” 众人齐声应了,遂一同顺着大概的方向爬山前进。 不过走了几日,山中逐渐出现有大漠士兵的踪迹,再往前走,士兵出现的人数越来越多,屠从英心里升起一丝丝喜色,看来他们的方向是走对了。 只是,找到大漠军的老窝,又该如何传递出消息呢?屠从英心中隐隐有个期盼,希望徐昌那边真的派人进入了纳那山,不论是来寻人还是来做什么,届时汇合在一处,人一多,事总会好办一些。 这一伙人个个都是猫着腰,隐藏在半人多高的灌木中,尽可能毫无声息地前进。猛然间,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声,众人迅速停了下来,将身形压得更低,其中几人已经默不作声地对准了头顶上的大树,开始拉弓。 半响无声,众人紧绷的弦仍不敢松懈。屠从英仰头紧紧地盯着上方长得格外丰盛将阳光都隔断了的枝桠和叶子,随着轻微的林风晃动。 猛然,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响起:“屠从英。” 箭欲离弦,箭已离弦,发出几声闷响,似乎都稳稳地扎入了树干之中。 树上又没有了声音。 屠从英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他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一会儿之后,就见左边树上的某处伸出了一只手指,轻轻拨开周遭的枝叶,露出一张他格外熟悉的脸来。 屠从英一愣,心中一松。 其他人中唯有吕宁还记得那张脸,下意识地低声叫道:“衔南郡主?” 树上人动了动,露出整个身子来。紧接着,周围的树上也传出沙沙的声音,又一连出现了好几人。 此时周遭还算安全,尚风华便轻盈地跳了下来,脸上带着一抹喜悦:“可算找着你了。” 进入大漠以来,屠从英一直遭受着被追杀、被围困,受了十多处伤,又被迫躲在纳那山中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一度怀疑,一度焦虑,一度不安,直到此时看到尚风华带着笑意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屠从英忍不住也扯出一抹笑容来。 树上几人都跳了下来。尚风华上上下下打量了屠从英一圈,衣裳只剩下了黑灰两色,还破破烂烂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肮脏不堪,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奇怪怪的气味,除去腰上的佩剑,整个人就像个又疯又癫的乞丐一样,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屠从英尴尬地咳了一下,问道:“其他人呢?” 尚风华笑了笑:“在徐昌呢。” 屠从英:“……就你们几个?”他瞪大了眼,就这么几个人就闯到藏匿十万兵马的纳那山里来,不知该说是大胆呢还是有勇无谋。 尚风华看懂了他的神情,也不解释,只道:“你往这边来,是不是察觉到了大漠军的大据点在这边?” 这不是很清楚情况么?屠从英微微叹了一口气,突然愣了一下:“他们有个营地无人,一团糟杂,是你做的?” 尚风华点头:“用了一点小手段。我以为你是被他们抓起来了呢,想着你是不是被关在他们营地里,一路追踪过来的。”她笑了笑,道:“既然你看起来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不,他不好,浑身是伤,有几处都发炎了,一旦安静下来,就感觉到疼痛不已,而且他这样,如果不能及时脱困,接下来的战斗就会越发艰难。 不过这不是重点了,屠从英皱着眉头说:“连在南陵的你都被惊动了,徐昌的战况是不是……” “不止是徐昌。”尚风华垂下眼帘道:“大漠军先是包围了徐昌,断了大军的粮草,接着又分出一支兵力打入国境内,现在应该是与关津大军进行周旋,京都岌岌可危。” “什么!”屠从英大惊失色,其他人的脸色也瞬间变白,他瞪着眼,大口喘了一口气,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损失如何?朝中有什么打算?” 尚风华道:“许姜州说是敌军算到了徐昌的防守漏洞,我方兵力损失惨重,朝中应该是打算死守关津的,不过以少星师的手段,应该很艰难。” “是了。”屠从英喃喃地道,“少星师的手段……” 尚风华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他可能会算命,毕竟是神官……” “对!”话音未落,屠从英就急切地抢白,接触到尚风华诧异的眼神,他怔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发兵前,淳孝王曾提醒过我,但……我未曾重视。” “淳孝王知道了少星师……?” “当时只是说隐隐有个猜测,但这种事情,说出来对军心不利。”屠从英有些懊悔道:“是我忽视了,以为这不可能……” 尚风华白了他一眼,重重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追悔也无意义,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屠从英,你必须尽快回到大境去。” 屠从英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