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王之子被流放充军,本该从此碌碌无为悄无声息,谁知是个能干的很快就能起复?显帝自然要打压他,于是唐明谦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副总兵。将尚风华与尚家军派去南陵,两方牵制之下,谁也奈何不了谁,谁知显帝这制衡的如意算盘却被尚风华一纸请封万户的折子打破了。 尚风华看着唐晏清,微微不解:“可是陛下准了。” 唐晏清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尚家军天下闻名,能把十万人马练成精锐之师,父皇自然相信你的手段,能把南陵军也打造成以一敌百的英武之军。你在长原剿匪,后又入大理寺,这一年的光景足够让父皇知晓你有多少本事,起码是能对付唐明谦的。所以说,你觉得唐明谦此人如何?” “能征善战,能屈能伸。”尚风华道,“若不是他那奇怪的副总兵头衔,还有他亲近的下属有一点不对劲,我大概一直都不会知道此人有异吧?” 唐晏清又沏了一杯茶,道:“奴奴谷族之事,毕竟他父亲当年牵涉颇深,你要注意此事是否与他有关。总而言之,唐明谦只要不造反不叛国,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父皇就不会对他做什么。” 尚风华点头,道:“那奴奴谷族一事?” 唐晏清微微一笑,眼神幽深,看不见底:“想必……会斩草除根?对于此事,郡主有几分把握?” 尚风华沉默了半响,回答:“五分吧。要么一死一活,要么同归于尽。” 唐晏清愣了愣:“你竟也说这种话?看来此事艰难。” 尚风华笑了笑。 唐晏清叹气,拧了拧眉心,忽然又道:“对了,此次郡主一举退敌,得胜回京,恐怕……有许多人,想向郡主提亲。” 尚风华愣了愣,瞪大了眼:“什么!” 唐晏清失笑道:“郡主没有听错。虽然当初郡主放言三年不婚嫁,但是也能先定亲,后过门的不是?郡主现在炙手可热着呢。” 这一回轮到尚风华大力拧了拧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似乎有点幽怨又有点无奈:“可是……若要讨伐奴奴谷族,我也不一定回得来……这定了亲,能有什么用?” “若是能回得来呢?”唐晏清问道。 尚风华毫不犹豫地摆手:“我知道在你们心中算是一个好将领了,但绝对不是京中贵妇们心里的好媳妇人选。如若不是为了尚风华这个人而提亲,我宁愿不嫁。再说了,如今能给我婚姻大事做主的人……还在东临呢……此事,不急,不急。” “哦——”唐晏清拖长了语调说,“原来如此。” 尚风华表达了一下不愿把婚姻当交易的想法,见唐晏清若有所悟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其实起了一点儿心思。 既然有许多人想向她提亲,为何唐晏清却大大咧咧请她赏花而不顾及京中人的想法?如果不是想宣示什么,那就是显帝暗中授意了。 想知道她是否清楚唐明谦的身份,想知道她有没有把握对付奴奴谷族,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嫁人,嫁给什么人……这些,都是显帝借由唐晏清之口而想了解的。 尚风华明白这一点,于是也借此机会,把她的想法通过唐晏清转告了显帝。 两人又在砚园中四处游荡,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话,最后愉快告别,各回各家。 尚风华回到宅子,门房大叔便拿着几张帖子送了过来,道:“郡主,有几家送了帖子过来,都是邀您去赏花或赴宴的。” 尚风华:“……”她接过去扫了几眼,什么千金郡主的,大约……是要相看她?尚风华叹了口气,说:“我不日就要回南陵,这些帖子还是拒了吧。” 唐晏清是以邀请为名打探虚实,他背后可是显帝啊。 且不说那些被尚风华拒了帖子的姑娘们怎么想,旦日,显帝便召她进宫,命尚风华出兵奴奴谷族,如遇反抗,就地正法。尚风华领了旨意,立即准备返回南陵,而此时,回京的御医们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呢。 尚风华策马到达南门,正要由此处出京,却见有个小太监候在门边上,她心中正疑惑着,那小太监迎了上来,恭声道:“风华郡主,太子殿下有几句话想带给您。”他顿了顿,“太子殿下说,奴奴谷族凶狠毒辣世所罕见,为免日后祸乱人间,郡主,当断则断。” 此时的南门没有什么人走动,寂静之下,那太监的声调虽压抑着,尚风华却听得分外清楚,顿然冒出冷汗。 尚风华骑着马缓缓走过城门楼,走出去不远,她默默回首,那城门楼上立着一个清贵的身影,静静地注视着她。 尚风华把头转了回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太子的意思,是要一个不留了,这么做,还真够狠的啊。 她扬鞭甩了一下,马儿得令,立即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一直默默跟着的关裕也紧紧跟上,留下一路滚滚的尘埃。 风华郡主回京三日,令人刮目相看,不过,走的也太快了,很多人都来不及有所反应。不过京里的事,尚风华一点也不在意。 当她回到南陵都督府,严公卿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说:“余阁老从东临来了信件。” 尚风华顿时高兴起来,脚下生风地窜到了书房。自从她来大境后,与外祖家偶尔有书信往来,但毕竟不好多有联络,免得显帝疑心她心不在大境反而想回去啥的,故此书信不多,更别说她往南陵领兵后,书信更少了。 尚风华欢欢喜喜地拆开来看,信中余阁老说了东临那边一大堆的琐事,什么胡扬有了长子,余家多了两个小重孙,什么上周本布重兵于东临北境,却被屠从英打退三百里云云……听闻南陵起了战事,余家上下都很担心她的处境,叮嘱她务必谨慎行事,保重身体云云……最后,余阁老在信中问道,尚风华准备何时成亲?可有合适的人选?趁他还健在,赶紧把此事定下来吧。 尚风华忍不住地“唉”了一声。 且不说她放言三年不婚嫁,如今显帝一声令下,她就得去攻打那个据说有去无回的奴奴谷,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十八岁呢。 现在定了能有何用?别叫男方误会克妻呀。 就算她有把握活着,也没有什么看中的人选啊…… 尚风华正苦恼着,冷不丁听到敲门声,门外人道:“主将,是我,老三。” 尚风华转了转眼珠,默默地把手里的信折好藏到衣襟里,淡定地道:“进来吧。” 鬼老三推开门,又仔细地关严实了,拿着一封信走了过去。尚风华看到那信,心里抖了一下,问道:“三爷有何要事?” 鬼老三坐到她面前,将信递了过去,低声道:“之前老三与主将言及奴奴谷一事,曾说要联络旧友,如今已收到回信。” 尚风华精神一振,立刻打开细细读了,仿佛松了半口气,道:“这回信真是及时!陛下已命我攻打奴奴谷族了。” 鬼老三道:“既然如此,老三现在就去准备解药等物了。” 尚风华颔首,鬼老三便大步出去了。 她想了想,摊开纸笔写了一封信,折好,走到门口,对守门的小兵道:“你去找人把这封信送到东临余家。另外,请唐将军来见我。” 小兵领命跑走了。 婚姻一事必须做长远的打算,如今,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事吧。 尚风华准备了一壶清醇的酒,等到唐明谦来,指了指对面的坐垫,道:“坐吧。”并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唐明谦仿佛清楚了什么,利落地盘腿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尚风华又为他斟了一杯,开口道:“我早该找你谈谈了,你是南陵旧军里,最特别的一个人。” 唐明谦扯了扯嘴角,好像在冷笑:“主将是回京都确认了吗?” 尚风华摇了摇头:“我觉得没什么好确认的。你当了南陵副总兵却没有品级,定是得罪了京中的哪位人物,而我从东临过来,跟谁都不熟,所以这种事情,我不会在意。面对一个女子当主将,你一开始也有不满,但却信服强者,之后也听从我的安排。室韦攻城,你也能与其他万户配合,奋力杀敌。如此种种,从未有过二心,如果你不是藏得深,我只会敬佩你是一条好汉。” 唐明谦继续饮酒,并不开口。 尚风华道:“我回京是为了奴奴谷族的事,找你谈,也是为了奴奴谷族。” 唐明谦明显呆愣了一下:“奴奴谷?” 尚风华仔细看着他的神情,点头。 唐明谦疑惑道:“我虽然守在南陵数年,却从未遇到过奴奴谷族啊?此事,不是鬼先生最清楚的吗?” 他不解的神情不像作假,尚风华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自己为何流落至此吗?” 唐明谦顿时冷笑一下:“先帝次子谋夺皇位意图不轨,事败被斩,而我被充军。主将莫非没有了解过这一点?当年我虽年幼,却也记事。府中上下百多人都被陛下斩尽,他却独留了我的性命。” 尚风华沉默。 唐明谦继续饮酒,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是恨陛下灭了我满门,想从军中往上爬,而他也依旧无情地打压。我甚至想过要架空甘浒的权力,拉着这一支南陵军打到京都!谁知道他又派了你来?啊,我也想着要获得你的信任,等待着时机造了他的反!你的国不是也被他派人灭了吗?你的父亲因此而死,你难道不想报仇雪恨?不过我也恨那个人,他为了那个侧妃就生生毒死了我母亲!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多凄惨……而我无能为力……恨,最恨的就是他!怎配做我父亲!……” 尚风华小声叹气,看向桌上那壶酒,心说,这烈酒可真好用,酒后吐真言哪。她咳了一声,道:“你冷静一下,想想那个侧妃……” “侧妃?”唐明谦一脸茫然,“死了啊。” “……”尚风华无奈道,“那侧妃是奴奴谷族的!” 唐明谦瞬间酒醒了:“什么!奴奴谷族?他们……不是一直隐世吗?难道几十年前,他们就很活跃了?” “你不知道?”尚风华挑眉。 唐明谦摇头:“我当初不受父王宠爱,一直被关在小院子里不能出去,只知道那个女人手段了得,害死了母亲。” “你的意思是说,奴奴谷族跟你没关系?” 唐明谦额上青筋暴起:“就算我知道了那个女人是奴奴谷的,她杀了我母亲,我还能跟杀母仇人混在一起不成?” “哦。”尚风华恍然大悟般点头,“如此最好。至于你说的要报仇造反,我觉得,你心里也许不这么想。” 唐明谦:“……” 尚风华继续道:“我来南陵之后,在百姓中走访,他们对你的反响还是很不错的,说明你关心他们的疾苦;而室韦进犯,你对此深恶痛绝,我也看在眼里。你厌恶战争,不是吗?我知道你与陛下之间有灭门之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但他杀了百多人,却还是留了你的命,之前再怎么打压你,也批准了你做万户。你若真的那么恨他,凭你的能力早就起兵了,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况且,你是一个大境人,还是有着怜悯之心的大境人,”说到这里,尚风华微微笑了笑,“要恨就继续恨着也无妨,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唐明谦苦笑着,半响才道:“你这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跟随你?为什么这样的你,竟然是个小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