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换了一身嫩青色兰花暗纹的素罗长袍,坐在铜镜面前,一手拿一支簪子在头上比划着,偶尔又换了另外的样式。 青鸟在一边看了半天,忍不住道:“哪一支都好看的。” 尚风华“哦”了一声,继续比划。 青鸟叹气道:“主将,您只是去问顾白公子话,是办正经事的。” 尚风华手上的动作一顿,呵呵一笑:“我只是闲来无事整理一下我的物件。”见青鸟拿一副你说谎的眼神看过来,尚风华装作淡定地放下手里头的簪子,起身道:“行了,你替我整理吧,我走了。” 她大步往外走,走着走着,脚下生风越来越快。 绝对不是心虚! 西湘院里,尚风华立在花花草草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转过木屏,就看到顾白倚在窗台下的软塌上,身上搭了一条素雅的薄毯,手里捧着一本白皮子的书,正迎着阳光细细品读。 他看得出神,浑然不觉有人接近,刺眼的光线落到他那张脸上,意外的柔和了不少,三两青丝点缀在脸侧,更显出他的白皙俊美来。 尚风华看在眼里,只觉得温润公子玉郎君,岁月静好,不外如是。她看得呆了,猛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低咳了一声。 顾白被这声音惊动,朝她看了过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风华?”他面上有些惊喜,就要起身。 尚风华连忙摆手道:“你不必起身,我来……只是有点事想问问你。” 顾白“嗯”了一声,指了指塌边的凳子:“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说给你。” 这话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脸上怎么开始发烫了呢?尚风华慢慢蹭了过去坐下,一对上顾白的眼睛,只觉得心跳得不怎么正常,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移开视线只去看他手里的书,问道:“在看什么书呢?” 顾白把书递给她,道:“话志。” 尚风华对这类从来没什么兴趣的,随意翻看了几下,递了回去,又咳了一声,问道:“身体可好些了?我瞧你气色还不错。” “嗯,好多了。”顾白点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尚风华觉得脸上更烫了,怎么同样是长得出色,她面对淳孝王殿下的时候就没这么……这么…… 她顿时觉得不好了,干脆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快刀斩乱麻的那什么,直奔主题地问道:“你在奴奴谷呆了许多年,可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鉴于顾白是个连自己的姓名来历都不记得的人,什么人情世故的统统都不清楚不明白的,尚风华对于他能说出什么都不怎么抱期待,但是为什么还要问呢?嗯,一丝丝侥幸罢了。 顾白歪着头想了半响,之后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开口道:“我在那里总是昏睡着……清醒的时候,他们并不许我随意走动,只知道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大概还有两个与我差不多的人,院子外头布了什么阵法之类的,得有人带路才走得出去。” 尚风华微微颔首:“他们……他们在你身上用蛊……大概、大概是个什么用法?”她这话问得极为小心,生怕顾白会有什么难受。 顾白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我其实也不清楚的,他们会让我昏睡过去,然后痛醒,我就知道他们又在我身体里种了新蛊,或者把原先的激活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的,可是什么样的痛苦能叫人活生生痛醒,连迷药麻药什么的都不管用了呢?尚风华实在难以想象。 她只抿着嘴唇,半响,才又低低地问道:“他们……会带你出去吗?会,去到哪里?” 顾白想了想,笑道:“有过几次的,就是在山谷里面转,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走的都是林子,说是有什么步伐和口诀才不会迷路的。只这一次才把我和另外两个带出谷来,然后遇到了你。”顾白展颜一笑,认真地道:“我很幸运,能够遇到你。” 尚风华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发痛。 长年被囚禁,被蛊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是怎样一种了无生机的绝望?顾白幸运,可其他人呢?顾白的编号是“叁”,那其他的呢?是解脱地死了,还是仍旧在活着受罪?是了,奴奴谷囚禁了一个个如顾白这样的人,将他们作实验,作苗床,就是不当人看待!那一个个的苦苦挣扎的没有人来救命的人们,就那样被蛊虫一点点的啃噬,最后白骨累累,被遗弃在没人能到得了的地方! 尚风华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浑身寒意肆虐,半响才缓缓恢复正常,柔声道:“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三爷的医术,我是很信得过的,你很快就无恙了。” 顾白看着她缓缓起身,似乎气息有些不稳的样子,急忙拉住了她的一只手,道:“你要去对付奴奴谷了吗?还是要把那些蛊人都救出来?其实,有的蛊人是自愿的……有一些奴奴谷人,自愿牺牲自己做谋算,你要当心。”他担忧地望着尚风华,继续道,“别的我不清楚,但在我之前的壹与贰,都是奴奴谷最重要的心腹。” 尚风华一怔,随即点头,只温声叫他安心,之后离开了东湘院,往议事堂而去。 议事堂里,严公卿正看着手里的一张小纸条,见尚风华进来了,连忙道:“主将,你来得正好,贺将军那又传来了新的密报。” “说了什么?”尚风华淡淡地道,随意坐下来,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擦着椅把手,整个人仿佛被放空了一半。 “室韦军中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奴奴谷族那边,实在很难探进去了。”严公卿顿了顿,见尚风华神色不对,问道:“主将,您这是?” “方才问了顾白一些话。”尚风华的声音有些低迷,神色有些哀戚,她说:“奴奴谷里,有的蛊人如顾白一般被当做道具随意折磨使用,有的却地位很高。” 严公卿一怔,这不就是说,顾白也有可能是送来当细作的蛊人么?他不由得问道:“您信他?” 尚风华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严先生不是一直在监视他么?只看这一次,就知道顾白是否有疑。” “主将的意思是,若顾白是奸细,他就会想方设法把主将要混到室韦军中去的消息传递出去?若他确实有假,又把消息透露出去了,那主将前往室韦,不就九死一生了吗?”严公卿死死地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愿这么做的。 尚风华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信他的,所以愿意去赌一把。他的眼睛很干净,担忧我的神色也没有作假。且无论如何,室韦军中,我是去定了!” 严公卿叹气:“既然如此,那鄙人尽力想着办法,叫人看着他,不叫他辜负了主将一番信任之心。” 尚风华微微颔首。严公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说起细作一事,鄙人觉得军中有几个人有几分不对劲。” 尚风华一怔:“你在怀疑军中有细作?是哪几个?” “似乎又不像是通敌叛国的样子。”严公卿边仔细思索边说道,“是几个南陵旧军中的人,鄙人暗中观察了许久,见他们与唐将军关系密切,时不时聚在一起密谈不教人知。然而上战场时英勇得很,从不退缩,平时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所以鄙人觉得,分外古怪。” 尚风华瞪了一下眼睛,朝严公卿凑过去,低声道:“你是说,唐明谦的身份?” 严公卿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唐将军之前是南陵副总兵,却没什么品级,若不是他本事出众,也不会有人服他。这就古怪了,明明是个能人,又会挣军功,怎么就空有个副总兵的头衔?鄙人想,他姓唐,会不会……?” 尚风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叹了一口气,道:“我平日里看着他,就算面对我一个女子,也服从军令,也奋勇杀敌,实在算个人才,倒是从未疑过。且先搁着罢,毕竟是战时,不能动摇军心。” 严公卿点点头:“主将说的是。贺将军在密信中还提起室韦不日又会攻城,主将是否借此时机……混进去?” 尚风华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下,看得严公卿大为不解,才开口道:“我……其实想把三爷也拉去……” 严公卿:“……” 他在心中默默为鬼老三叹息了一声,老兄弟呀,这回你得自求多福啰! 当鬼老三终于得知自己也要跟着往室韦军中去时,已是两军交战的时候了。他稀里糊涂地穿上一身盔甲,混在一队即将攻出城去的队伍里,眼神茫然。 不是说有人出了大事需他全力出手么?难道要他来救治的人在室韦军中? 鬼老三茫然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穿着与身材不符的盔甲因此看起来像个被强行征兵上战场的半大小子的尚风华,看她一副一本正经地紧张和不安的模样仿佛是第一回上阵杀敌,无话可说。 另一边的焦嗣一改一贯嬉皮笑脸没什么正形的模样,却是一脸肃容,仿佛下一秒就是生离死别了。 鬼老三终于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若这个人不是主将,老三一定骂他个头破血流! 军医不拿来救人就算了,拿去当细作做什么!去救敌人么! 当然了,鬼老三也不是个笨的,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尚风华的用意,但是,能提前打个招呼吗?至少让人有个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呀! 尚风华打算在两军混战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衣服跟着室韦军后撤,为此贺止与一干斥候们下了不少功夫与心血,就是为了此计策的顺利实施。 不过嘛,想象很美好,而现实……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