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一问一答中,尚风华得知少年被奴奴谷族当做长期养蛊的苗床,终年被束缚在寒冰床上,长久昏迷,醒来之时必是蛊咒发作之时。奴奴谷人为他提供了大补的吃食以便蛊虫的营养供给,而他体质特殊,比较能抑制蛊虫活性,所以才能勉勉强强长这么大…… 至于姓名什么的,他早已忘记,只知道奴奴谷人给了他一个编号“叁”。 鬼老三看着尚风华脸上怜惜的神色,只觉得心中逐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心绪飞转间尚风华开口道:“既然你已忘记前尘,不如我为你重新取名可好?” 少年含着笑点头。 尚风华稍稍思索,道:“顾盼生辉琉璃色,清若九秋天月白。唤你顾白可好?” 少年微笑道:“极好的。” 呵呵,好一个顾盼生辉琉璃色,清若九秋天月白!当真是极好!这不明摆着赞他颜色出众么?哼哼,什么不记得了,就怕是存心来接近他家少帅的! 鬼老三不情不愿地给这位叫“顾白”的少年摸了骨,猜测出他大约十八岁上下的年纪,遂又开了一个独门方子给他调养生息,终于得到他一个感激的作揖。 这人目光纯粹毫无杂质,鬼老三细看了几眼,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不像是有心机的样子。罢了,安排人好好看着他就是。 如此过去了大半个月,南陵城内受蛊灾的影响消失殆尽,一切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而南陵也迎来了最酷热的季节,一连十多天不见一滴雨水。 这日夜幕降临,城墙内外寂静一片,尚风华趴在城门楼的看台上,抬头看着夜空,不似以往那样月朗星稀,反而黑雾沉沉。 “乌云闭月,天象将变。”猛地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在这静夜中显得格外犹突。尚风华平静地回头,道:“原来严先生也会观天象。” 她的亲卫队长关裕隐藏在黑暗里,因而也不担心会有什么歹人冲出来。 严公卿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尚风华身侧,道:“以前未从军时,曾以算命糊口,这天象,也勉强能瞧出几分。”顿了顿,他继续道,“如今南方的季节,还不到真正大旱的时候,会变天也是寻常。” 尚风华“嗯”了一声,道:“你说,天下雨,于攻城有利还是守城?” 严公卿笑:“若遇倾盆暴雨,视线受碍,只能胡乱出击,沆瀣一气,不成效果。” 尚风华听了这几句话,嘴角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转过身去背对着看台,道:“传令!”一名传令兵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在尚风华面前单膝着地,“令杜刀与向怀觉点兵,即刻出城,潜于岭水,静候指令!” 传令兵拱手:“是!” 尚风华微微一笑:“初次配合,若出丁点纰漏,军法处置!” 传令兵迅速退了出去。尚风华转头看了一眼看台外的天色,道:“夜色已深,还是回去养养精神吧。” 严公卿微笑着应和:“主将说的是。” 两人下了城墙,不紧不慢地往兵区方向走去。 夜半时分,猛然有示警的鼓声打破寂静,紧接着火光亮起,眨眼间成冲天之势。 尚风华原本和衣于木榻上浅眠,闻得鼓声,身体快过思维地瞬间弹跳而起,摸着佩刀就往外边冲了出去。 城墙之上,灯火通明,墙垛之后,一队队弓箭手挽弓待发,后边是一排排紧握□□的兵将。尚风华探头往城外看去,夜色之中,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快速移动,有人在她身边时不时大声报告着敌军与城门之间的距离。 进入射程五十步后,尚风华厉声道:“放箭!” 一排排飞箭夹杂着破空之声射出,前排射毕,后排蓄力,如此几个来回,室韦军的攻速被阻碍了下来,而他们的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也开始拉弓。 “防空伞准备!”尚风华大手一挥。 站在城墙中央的两排士兵迅速散开一定距离,将手里的大机关伞撑开来,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箭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当啷声。 尚风华立在城门楼上,两眼紧紧地盯着城下的动静,脸上一片漠色,一条条指令从她口中清晰地发了出来,迅速地传到全军,有条不紊地贯彻执行着。 不知过了过久,室韦军总算摸到了城墙下,一时之间,飞索、云梯什么的全往城墙上招呼。尚风华看着这一幕,声音里透着寒冷:“是时候见识一下新的城防工事了。” 宽大的城墙忽然震动了一下,打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露出里头黑漆漆的一片,瞬间弹出一个巨型的齿镰,急速飞转着发出机械的摩擦声,室韦军还未反应过来,那齿镰顺着城墙飞一样地来回滚动,飞索与云梯统统都被砍成了两截,有人吓得惊慌失措直接从高墙上摔了下来,还有人躲避不及,变成拦腰两半掉落,滚烫的血液喷洒而出,在城墙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齿镰滚了两回后又没入墙体里,墙口瞬间闭合,仿若无物。 如此诡异的城墙把整个室韦军镇住了,还来不及想什么对策,头上的箭雨就劈头盖脸地冲了下来,全军大乱。 不一会儿,室韦军的后方响起鼓声,这群人在箭雨之中,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尚风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厉声道:“传令!追击!” 唐明谦与柴荣丰两人得令,领着早就摩拳擦掌的两队人马,一开城门就如同脱缰之马一般冲了出去,追着室韦军的退路,一路打打杀杀,留下一路的残甲与尸身。 尚风华看着两伙人厮杀着逐渐远去,神情没有丝毫放松,令道:“继续警戒!不可放松!” 火光摇曳之中,忽然有一滴水砸进火心,发出一阵嘶啦的声音,紧接着,豆大的雨水骤然而降,几个呼吸之间,南陵城头的火光就全数熄灭掉了。然而在大雨之中,没有一个身影动弹,皆是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敌虽败退,然后续未明,绝不可轻松大意! 严公卿仰头看了一下,滂沱大雨砸在脸上生痛,他又看向尚风华,道:“雨太大,不如去城楼内等?” 城门楼内有一室,外头都是露天的回廊与看台,此时尚风华站在正前的看台上,被淋得浑身湿透,露出纤薄的身形。 尚风华淡淡地道:“去取蓑衣分发给将士们。我就在这里等。” 身侧一直等待她下令的士兵听了,随即跑走。严公卿微微叹息一声,亲自取了蓑衣来披到她身上。 这场大雨不来则已,一来就气势汹涌,不肯停歇。尚风华立在城楼上等了两天两夜,雨势渐小,直到第三日暮色将落,远处的地平线上显现出一大批人影。 一个小兵冲上城楼,声音里带着几分喜悦,报道:“禀主将,几位将军回来了!” 尚风华立即趴到看台边缘,探出去细看。人影越来越近,尚风华眯着眼仔细分辨,那领头的,可不就是唐明谦等人么。 尚风华大步下了城楼,站在大开的城门外,身后一字排开一队士兵,齐化与关裕紧紧跟在她身后,以防有诈。 唐、柴、杜、向四人快步走过来,单膝着地,拱手道:“末将等于岭水河岸斩杀敌军两万,只可惜室韦主帅此次并未随军攻城,没能拿下他的人头。” 尚风华紧紧盯着四人,随后把人一个一个地扶起来:“有劳诸位了,安全回来就好。”随后后退一步,高声道:“全城继续戒备!整理战况,清扫战场,随后逐一汇报与我!” 众将士高声应道:“是!” 虽然唐、柴、杜、向四人都或者回来了,但向怀觉的左肩处受了箭伤,伤口已经溃烂发黑,他的左半身也开始麻木起来,一点一点没有知觉,一直撑到进了城,走了几步就站立不稳,往一边栽去。 向怀觉身边几人连忙扶着他架到军营他帐下躺好,又急急地把鬼老三找了过来。 尚风华站在塌边不远处,看着鬼老三小心地撕开向怀觉肩头的布料,露出溃烂发黑的伤口,忍不住皱眉,转头对跟着来的杜刀道:“他怎么受的伤?” 杜刀一脸懊恼,垂着大头说:“末将等在岭水河岸与那室韦人厮杀,他们中间有个人一直放暗箭,末将好不容易将他抓住,却被他临死反噬射出一箭……向怀觉替我挡了一下,然后就成这样了。” 尚风华倒是没想到,向怀觉竟会替杜刀挡箭,虽然经历了几个月相处,众人也算熟悉了,但还没关系铁到这地步吧?或者说,这一场大战,让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致对外,所以情谊逐步上升? 原来的南陵旧军斥外比较严重,若不是一开始齐化出手将他们一个个揍得服服帖帖的,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棘手呢,后来的比试选拔能人,共同应对蛊灾,如今又一同抗击室韦,不知不觉间,将士们之间融为了一体,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南陵军。 鬼老三取来小刀在火上过了两遍,割开向怀觉的伤口开始放血,等到黑色黏稠的血液逐渐恢复原本的红色,才撒上止血散,敷上膏药,将伤包扎完毕。 尚风华看着那小罐子里将满的黑色血水,问道:“情况如何了?” “还好。”鬼老三道,“内外兼修,半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尚风华点了点头,杜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鬼老三拿起那小罐子,微微嗅了一嗅,说:“这毒……若老三料想没错的话,此毒应当出自于奴奴谷族。” “又是奴奴谷族!”杜刀咬着牙,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手边的小圆桌,小圆桌经受不住他的力道,一下子就散架了。 鬼老三叹息道:“是得解决奴奴谷族了。岭水经南陵而往东,是城内百姓的主要用水来源之一,若他们在上游下蛊,那情况可比上次蛊灾严重千百倍,到时南陵就将变成一座死城!” “哼!”杜刀怒道,“这奴奴谷族怎么就不能乖乖隐世呢!偏要出来搅弄风云!” 尚风华冷笑道:“既然不愿好好在山沟沟里待着,出来瞎参合,我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面世即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