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仲舒待在都督府的议事堂中坐立不安,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太阳下山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心里的苦无人能体会。 却说此时的南陵刑牢里,大木架子上齐刷刷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茧,面前烧了红旺旺的一堆大火,侧边地上缩着一个人。肆无忌惮的火光里,映着尚风华一张冰冷的脸,身后还杵着几个看着就令人胆怯的汉子。 尚风华坐在大靠背椅子里,冰冷冷地发问:“哪一国?” 那缩着的灰衣男子小小地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回答:“室韦……” “这几个,都认识?”尚风华对着架子上的人茧扬了扬下巴。 “认、认识……左边那个,奴、奴奴谷的……” 听到他认怂招供的话,那个被指认出的奴奴谷人就冷哼了一声:“没骨气的东西!”说着,只拿冷冷的、仇恨的目光看着尚风华。 灰衣男子一动也不动,心里不断地发苦。他被派来做卧底,虽自信能圆满完成任务,但也清楚万一败露之后自己是个什么下场。之前还好,可自新的兵力入驻,他不过是悄悄地探了一下军营,就被当场抓获,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毒打,如今只觉得浑身骨头皆断,连轻微的呼吸也能引起巨大的痛楚。 举凡做这类活的,都会在齿缝里藏个□□,或者咬舌自尽什么的,可这群人就是不给他机会,老早就卸了他下巴,直到问话时才接上,这少不了又是一番能死去活来的疼痛,想再自尽,都没有那个力气了。 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继续死去活来啊? “还有多少人马潜伏在南陵?”尚风华继续问。 “土地庙……城南的那个……土地……咳咳咳、庙……” 尚风华挥了挥手,身后就有一个汉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转头看向那个奴奴谷人,问道:“除了甘浒将军,你们还做了什么?嗯?” 那人冷笑道:“我可不是那个孬种,你别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对了,要朝我用刑吗?我的血里可是养了蛊虫的,一不小心,你们可都是会沾上的!”说着就笑得十分张狂。 尚风华恨得牙痒痒的,身后焦嗣出声道:“不如抬一口缸来,把他塞进去放火上烤,连着那些毒物一起都解决了不是?” 地上灰衣人只觉得骨头里都渗出寒意来,然而那奴奴谷人却越发狂笑,毫不在意地叫道:“事已做成,死而无憾!”竟是一副万死不屈的模样。 笑着笑着,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血溅到火堆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鬼老三厉声道:“都别过去!立刻上火烧!”竟是不管其他两个人茧的死活了。 那两个人茧立刻凄厉地叫了起来,盖因中间的那个沾到了黑血,皮肤下渐渐有什么细小在蠕动,只瞧着就恐怖万分,边上的那个吓得要死,直叫救命。 “救我!郡主救我!我什么都说的!他在城里藏了毒虫!啊——”话还没说完,那火就围着三人烧了起来,眼瞅着火苗灼烧上身,发出了最后的、无比凄厉的尖叫声。 灰衣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火烧的下场,强忍着浑身剧痛往外蠕动,务必离那几乎看不见的虫子远一点。 但也没人管他,放了一把火,鬼老三就拉着尚风华快速离开了此地,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紧接着,一把大锁就封了这地方。 灰衣人内心在咆哮,救命啊! 离开了刑牢,焦嗣厌恶地说:“奴奴谷的人太过狡诈!连死了也是个大麻烦!”他对尚风华道,“少帅那人临死前说是在城里藏了毒虫,可该如何是好?” 柴荣丰叫道:“他又不说出个具体来,南陵城这么大,那虫子又那么小,怎么找得出来!” 鬼老三“唉”了一声,说:“只好准备许多的药草,到处都烧一下熏一熏,各处都埋些灰烬,当做驱虫了。” 尚风华道:“驱虫的药草足够吗?” “勉勉强强吧。”鬼老三说,“或许山中有不少。” “那就发榜,发动全城民众采药驱虫。”尚风华说着,鬼老三就应了一声。她看了看夜色,脚下一转,准备回都督府了。 宿仲舒坐在议事堂里昏昏欲睡,时不时做小鸡啄米的样子,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立刻就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你可算回来了。” 尚风华端着一只烛台放到桌上,坐下来,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宿仲舒使劲搓了搓手臂,有些委屈地道:“我老是想到那些什么蛊虫的,生怕睡一觉就醒不过来了!你去抓人了吗?结果怎样了?” 尚风华耸了耸肩:“可能……你有一段时间都要睡不着觉了。奴奴谷的人在南陵城中藏了毒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哪里爬出来祸害人呢。” “什么?!”宿仲舒跳起来,急急地道:“那怎么办?你也看到了那虫子有多可怕的,要是、要是……可得怎么办呢?” “采药,驱虫,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三爷说,不同的蛊虫要用不同的法子对付,现下根本不知道毒虫是哪一种,”尚风华摇头,“无从下手。” “那、那,”宿仲舒看着尚风华似乎也是很茫然的表情,想到这姑娘比他还小的,又坐下来,轻声说:“你……怕不怕?” 尚风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怕呀。若是从前,老爹一定把事情都解决了,叫我放放心心的玩耍……如今没有人顶在我前头。我现在是南陵主将,若是因害怕而退缩,其他人要怎么办呢?”她平静地道,“我身后有千万人马,必须无所畏惧。” 她站起来,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歇息去吧。你放心,南陵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宿仲舒张了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夜难眠,旦日清晨,宿仲舒顶着两只淤青眼,无精打采地用完早膳,正准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走走消食,就见到一个小兵进来,拱手道:“少帅请宿公子去议事堂。” 宿仲舒连忙应了,理了理衣裳就过去了。 议事堂里,尚风华与严公卿两人一左一右地围着正中央那张大木桌,桌上摆了两张极大的羊皮纸。两个兵杵在门口眼观八方一动不动,见宿仲舒来,立刻就把门关上了。 宿仲舒有些疑惑,却还是凑了上去,嘴里道:“不知郡主找我所为何事?”他朝桌上看了一眼,眼珠子顿时就直了,“这、这是南陵军事布防图!” 难怪这么神秘呢。 尚风华笑了笑,指着其中一份发黄了的道:“这是旧的,另一个,是我与严先生经过反复推敲改过的。” 这样的机密,这两人竟也叫他参与,显然是极为信任的意思,宿仲舒无比小心谨慎地又看了几眼,不过,看不怎么懂。 严公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令尊不是说你尽得其真传么,现在就到了你发挥真本事的时候了。” 宿仲舒眨巴眼,愣了一会儿,恍然道:“你们要把机关术用到城防上?” 尚风华点头:“城防布局规划好了,机关建造图也有了,成品就看你的了。” 宿仲舒想起父亲宿楼自从与这位郡主结识后发明出无数精巧器械,竟无一不是与攻城守池相关,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位郡主思想之长远。 她还在京中赋闲的时候,就想到了将来的战场。 尚风华看着他有些呆愣的神情,想了想,道:“你一人定是忙不过来的,我现在也在选拔可靠的能人巧匠,你先把准备工作做了,需要多少人手与材料便来与严先生说。” 宿仲舒看了严公卿一眼,见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宿仲舒心知这是他们给自己的机会,只深深一揖,道:“在下必不负所望。” 他是热血男儿,自然想要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如此一个证明自己才能的机会,傻子才不会把握。更何况,这也是极为难得的信任。 做不好,日后最多是个摆设了,那还做什么机关师? 宿仲舒急着表现,匆匆告退回去准备埋头苦干了。严公卿看着他走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了,转头对尚风华道:“也不知这位宿公子最后能做出什么来。” 尚风华慢吞吞地收着桌上的羊皮纸,听了这话,只笑道:“用人不疑。” 严公卿就笑了:“若能达到预想的效果,南陵就是固若金汤的了。” 尚风华从桌底下摸出两个匣子,将羊皮纸分别放入,再一一锁好,目光在那上头流连了一会,微微叹气:“我可是头一遭真正意义上的领着兵守着城,自然要把底气做足了,不然,怎么对得起老爹?” 尚明贺逝世一年多了,几乎没人在她耳边提起过,都是怕她想起来伤感罢了。此时听她主动说起,严公卿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自她从将士们嘴里的郡主变成心里的少帅起,就极少有人能注意到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一事实了,她也越来越没有了从前飞扬活泼、肆意妄为的样子了。 严公卿的眼角悄悄湿润了。 “对了。”尚风华突然扬起了声调,转头看着严公卿:“咱们南陵军的米粮什么的都要回来了吗?抄了几个人的家?还有那土地庙里的奸细,一锅端了没有?” 严公卿:“……”他咳了一声,正色道:“回少帅,皇商们害怕抄家,所以咱们的账一分不少都讨回来了。至于奸细的事,还要等焦将军的消息。” “哦。”尚风华很可惜地道:“怎么是一群胆小鬼呢?我还以为能闹个天翻地覆呢。” 严公卿目无表情,隐约觉得脑海里有根筋不正常地抽了一下。 特么的,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痞子郡主了!完全不嫌事大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