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白菊围台,香和苦充斥整片空间。 红衣如火的妙龄女子,手执长剑,腰肢轻旋,红唇轻启。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声起,犹如风云际会,悲壮哀绝之情绪犹如层层波浪,猝不及防涌进每一个人的心中。又从心底深处想起,怀念起霸王别姬的无奈悲凉之情。 柳闻莺端坐琴台,眉目清绝,抬眸望一眼剑指白菊的宜昌公主,一滴清泪悄悄落下。 宜昌公主虽是女子,按理说唱不出战场四面楚歌的肃杀之气,然而她却另辟蹊径,以女子的柔情,诠释爱而不能长相守的悲愤与哀婉。 所有人都为这一曲霸王别姬而沉重了心思,尤其末尾一字,随着宜昌公主挑剑而起,白菊漫天纷扬而落,那样红与白的极致冲击,一份此生无憾,一份生死相随,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柳闻莺怔忪的坐了会儿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抄起案上一壶酒仰脖就猛灌起来。 安婉一声轻叹,“让她去醉吧,醉了至少不痛。” 宜昌公主歉疚的看了一眼柳闻莺,抿着唇,是她心绪大乱未曾考虑周全,徒惹起柳闻莺的伤心事。 我自是做不来这些伤春悲秋,宜昌公主的倾世一舞,于我也只赚了个眼福耳福。我早前便猜想过,像她那一把好嗓音,若是唱歌,必定惊艳四座,果真如我所想的婉转动听,换下一袭雍容华贵的宫装着红衣,也是身姿动人,真真是一代绝色佳人了。 我想到阁楼上宜昌公主的娇俏,还有拉着柳闻莺回来时放在我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大概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四哥几年以后才再开的一朵桃花,不成想是长在御花园内的。 前有宜昌公主惊才绝艳的歌舞,后面便没人有心思再表演了,我乐得清闲,微风拂过,悄悄掩嘴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今日还未曾午睡,都黄昏的光景了吧。 “累了,便坐下歇会儿。” “三姐。”我偏头看了她一眼,依言寻了个靠近柳闻莺的位置,闻着酒香懒散的将身子歪在椅子里。 投壶也玩了,花也赏了,才艺也欣赏完了,这场宴席总算进入尾声了。 宜昌公主手里握着苏叶还回来的手帕,往松涛苑那边望了望,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与大家道了别。 随着宜昌公主的回宫,其他夫人女郎也相继告辞。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我顺势便靠上了车壁。 累,真累!我这人本就春困秋乏的,今日还硬生生撑了一整日,此刻放松下来,只觉得身体好像被掏空一样,就想有个柔软的地方,最好能瘫倒在上面。马车里,萦绕着浅淡的老檀香,我阖上双眼,在颠婆之中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唤我,脸上还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那拍脸的东西又似乎顺着脸轻轻摸索到了脖子,微微发痒,我一惊睁开了眼眸。 白皙如玉的脸庞就在眼前,我眨眨眼,反应过来。 原来是四哥! “阿隐,到家了,回房再睡。”四哥侧着身子,右手伸过来隔在我的头与车壁之间。 我看了看车里只有我与四哥了,赶紧坐直了身子,问道:“到了多久了,四哥也不早点叫醒我。” “刚到。”他语调轻柔,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我怔楞的看着四哥,从来没觉得四哥如此惑人过。 “走了,下车了。”姚青恒握了握拳,忍住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躬身走出马车。 我在四哥后面,抓住四哥的手跳下车。“我好像不困了。” “乖,回去躺会儿,累了一天了。” 好吧,那回去再躺会儿。 没想到只是想随便躺会,谁知道真的睡着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檀木林子,林子里每一棵檀木树都有怀抱那么粗,不知道能做多少个檀木珠串儿呢,我乐得都笑出了声。 报喜的差使来时敲锣打鼓的,高头大马到姚府门口一跃下马。 自从到京城后府门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除了差使的唱念声还有前来瞧热闹的百姓。 四哥带着我们在门口迎接,接过差使送来的文书,新管家杜仲立马递上了赏钱招呼人进府休息。 差使推脱数回接过赏钱,却再不能进府做客,只抱拳一礼,道:“解元郎君切莫多礼,在下还有其他处需要一一通报,在此便恭喜郎君了,来日金榜提名。” 姚青恒回礼,道:“如此,便承使君吉言了。” 待差使一走,便是围观的百姓了。 这时候的人热情淳朴,左领右舍若逢喜事,必定是大家一同前来道贺。 乌衣巷说是文人雅士聚集地,比不得平常乡邻的喜乐热闹,但读书人最讲究书生意气。 四哥果真如他说那般考了第一名,我与三姐别提多高兴了,药儿倒是还不懂什么叫科考,但他通过观察大家的神情也知道家里有高兴的事,是以,小小的他也整日里乐呵呵的,傻笑了好几日。 今年腊月,四哥生辰,京城难得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天地间仿佛覆盖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一大早我照例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敲开四哥的房门。 姚青恒淡然的坐下开始吃面,一边吃一边不经意的问她。 “今年给四哥准备了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说?” “那什么时候能说?” “晚上你自己看?” “还要等晚上!” “今年四哥可是过整寿,今日一过便弱冠了。”我笑着道,“这次准备的礼物肯定不是随便的。” “是吗?我倒忘了。”姚青恒有点恍惚的问,“难为你一直为我记着。” “和祖母的生辰相差不久,第一次给你过生辰我便记住了,也是巧了,就相差几天。”我瞧着眼前的四哥,脑海里却想起一张苍老的脸,还有暖橘色灯火下慈爱的目光。 “四哥及冠礼要不要大肆操办一番?反正天色还早,去请人来住持及冠礼,还来得及。还有可以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前段日子,御婉县主说京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叫赵家班,唱得很是不错。” 姚青恒笑着觑了青隐一眼。“你不嫌麻烦,府里仆人都嫌麻烦。”他笑着回绝道:“不用麻烦了,我想清静点,冠礼程序繁复,戏班子锣鼓喧天的吵得很。再说,我们出门在外没个长辈在身边,就算举行冠礼也是无人加冠的。” 我一想也是,以往在长洲看大伯母二伯母操办二哥和三哥的冠礼,不说家中要有长辈,还得请有名望的人为即将及冠的人束发加冠。 四哥及冠礼不能没有,好歹是这时代男子成年的标志,怎能说省便省。既然四哥不愿操办,那我们自己给他简单的办一下,他应该不会反对吧。 “不若我为四哥束发戴冠吧。”我提议道。 “你?”姚青恒似乎打量,欲言又止。 “四哥不信我的手艺?还是嫌弃我没有名望。也是,如今的四哥可是解元郎君,哪看得上我这小小女子。” 姚青恒抿唇不语,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不过他自来不会拒绝她,所以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既然要办及冠礼,那便需要冠礼人,还要一顶发冠。我想了想,似乎没有预备好发冠,这个可就是难事了。 “女郎,这是三娘子差红娘送过来的东西。好像是给郎君的生辰礼。” 红娘便是当初问渠楼里那位评弹女,姚青采带了回来,为了避四哥亲母的讳,三姐为她改了名字叫红娘。我初始听此名字只觉得天雷滚滚,这红娘不是媒婆吗? 当时还问了艾叶她们,哪知道艾叶她们根本没听说过红娘是媒婆的意思,所以这个名字只让我一个人尴尬了许久。 “可有说了是什么?”我瞧着杜仲手上捧着的东西,被一块红色的绸布盖着,下面隐约有一个凸起的东西。 “可能是三娘子亲手做的衣物。” 衣物?那那突起的是不是发冠? 我有些惊喜的看着那块红绸布,急切道:“快送进去给四哥瞧瞧。” 两人一起再次进了四哥屋子,果然红绸布掀开,下面有一顶墨色发冠,中心钳了一块清透的墨玉,还有一套墨色的衣裳,拿起来抖开一看,居然是件僧袍,袖口处还绣了墨叶白花的佛莲花。我有些惊喜的看着三姐准备的这些东西,真的很精致,我不由自主赞叹道。“三姐的手真是一如既往的巧。” 我想起这两个月。三姐似乎一直藏着心事,亦愈发地沉默了,常常一连几天面都见不着,就算偶然在花园远远的碰见了也不会主动招呼,难道是因为在暗地里准备四哥的生辰礼? 姚青恒瞥了一眼青隐拿在手里便舍不得放下的衣服发冠,颇不高兴的道:“衣服便不穿了吧。” “为什么?”我疑惑。 “不喜欢袖口那些东西。” “挺好看的啊。”我撑着袖口又瞅了两眼那栩栩如生的莲花图案。 “丫头忘了我的字独闇是因为我喜爱兰花,所以她的方式错了。” 说起独闇我便想起一桩旧事,四哥当初想取字的时候恰巧我们正在浇花,满园的花花草草他竟然就喜欢我幼年捡回来那株从不开花的独闇,于是他也就用了一个花名作为他的字了。 “可是很好看啊,而且我开始怀疑我那株根本不是独闇,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它开花。” “总会开的。” 四哥的及冠礼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了,观礼的是府里小厮仆妇,戴冠的是自己妹妹,嘉宾是三姐和姚青药。 四哥的头发蓄了好几年了吧,从未见过他好好的束过发,平常都一根缎带随意的扎一下了事。 慎园也从来不摆放镜子和篦子,不得已只好拖着他去我的寄药居。 “四哥你头发长的真好。”我站在四哥身后摸着他如丝绸顺滑的乌黑长发,艳羡非常。我自己头发偏黄还易分叉,发质也不怎么好,估计是和从小身体不好有关。 姚青恒沉默了,安静的坐在青隐的梳妆台前,对于如何安慰青隐头发不好他想了许久,直到青隐帮他把头发梳在头顶绾成一个髻,他才转头道:“我不嫌弃你。” 这果然是亲哥啊,不管自己姊妹多不好都不会嫌弃,我感动的将三姐做的新衣服捧过来递给他。 姚青恒皱了皱眉,不想换。 “都是三姐的心意,四哥换上吧。”将衣服递给四哥,我转身走出房间,转身关门时看见四哥站在屋里,竟有些呆愣。 冠礼的场地安排在中堂,没有祠堂只简单的在堂上摆放了阿爹与阿娘的牌位四哥拜过后便是戴冠。 三姐做那身衣裳四哥穿着果然好看,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浑身透着些微雍容华贵,发冠也很合适。 “恭喜四哥以后是个大人了。”我打量着四哥这一身装束,笑盈盈的恭喜他。 “我们也恭喜四哥了。”姚青采代表她与药儿也送上祝福。 姚青恒点头,唇角带笑,虽然开始觉得麻烦,一切弄完还是觉得挺好。 晚上特意寻了花园开阔的地方,等四个到了我便将事先藏好的东西拿出来。 姚青恒看着眼前的灯笼,问。“这便是你说的生辰礼物?” “嗯,礼轻情意重。”我郑重点头取出笔墨拉他。“快来写心愿。” 姚青恒依言接过笔,去蘸墨。 “怎么还不写?”我端着自制的孔明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四哥却慢吞吞的还没写好,我不由怀疑。“是不是不知道写什么好?” “墨冻住了。” “怎么冻住了?”我一看还真是,早先磨好的墨这会儿已经结冰。我想也没想的腾出一只手指腹按上砚台像磨墨一样慢慢轻旋。 “你干什么?”姚青恒一把扯起她的手,吼道。“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看着四哥生气的样子,狡猾一笑。“嘿嘿,古有孝子王祥为继母卧冰求鲤,今有我青隐不辞冰雪为兄研墨,当是一段佳话了。” 姚青恒闻言稍稍收敛了怒气,盯着青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在夜色中熠熠发光,竟然有些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他顿了顿,问道。“丫头信这个?”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点头,对四哥道。 “是吗?”姚青恒盯着青隐手里托着的灯。 我嗯嗯点头,想起前世高考前一年过年时,为了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自己也是求完各位祖宗还特意自己做了一个孔明灯写上心愿放了。 “那我和你一起化了这墨。” 然后兄妹俩一起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的温度一起融化砚台里的墨。 “指头都黑了。”我伸出食指给四哥看。 “嗯,我的也是。”姚青恒背对着青隐头也不回的说道,他握着笔铁钩银画的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上几个字。等我凑过看时,他已经写好了站起身长臂一一抬就是我不能企及的高度。 姚青恒发现青隐的动作,轻笑道,“既是心愿,被你看了去,便不灵了。” “小气的四哥。”我嗔他一句。 待得墨干,将纸条对折叠好了用一根丝线穿好挂在灯上,点上火,一会儿热气足了那灯便脱离我们的手,慢悠悠往高空飞去。 姚青恒对这今天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恍惚,他又及冠了,这次及冠不是他一个人过的,他现在有阿隐,有家。 家?,对他有家了。 看着越来越远的孔明灯,姚青恒良久幽幽的问道,“阿隐可知这灯作何用处?” “传信。”我随口答道。 “对,传信。三国时一代著名军师,诸葛孔明制造了它,特意将之用来传递军中消息。” “诸葛军师可是千古奇才,这小小的孔明灯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厉害的呢。” “哦,那些你都知道?” “知道一些,可惜我只会做孔明灯。听闻军师有一卷神鬼八阵图,特别厉害。阵成风云变色,决胜千里。” “丫头是跟着秋先生学道家八卦学走火入魔了。”姚青恒听到这里颇觉好笑道。 “才不是。”我反驳四哥的歪理。 “好,不是。”他牵过她掩在披风下的手,突然皱紧了眉。“怎么这么凉,我们赶紧回去。”说着拉起她另一只,一样的冰凉,他将那两只小巧柔软的手拢在掌心捂着想用自己手心的温度为她焐热。 “这可是寒冬腊月,我也就手凉,身上不冷。” 姚青恒根本不想再听她巧言令色的话语,固执的拉着她往回走,剩下的笔墨也不管了。 我跟在四哥身后小跑了几步,想起还有个东西没给他呢。 “等等,等等,我还有礼物姚送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