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候,正是河间府一年最冷的时节,屋子外头北风呼啸,席卷着鹅毛般的雪花纷扬飘落。
顾府家中,顾月儿躺在榻上,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裘,内室里放置着好些个火盆,将屋子里的温度烧的很是温暖,让她不由觉着神志有些恍惚,忍不住想要继续入睡。
但她的肚子却觉着好饿,自从死去之后,顾月儿好久也没体验过,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心下不禁觉着有些奇怪。
就好像她还活着一般。
“你说大小姐好好的,干嘛半夜里一个人去寒山寺的后山梅林,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下来,这要不是恰好有人路过,大小姐的这条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我看呐,估计又和沈家的那少爷有关,真不知道那少爷有啥好的......小姐她明知沈公子不待见她,她还非拼命着往他跟前凑去。”
“幸好小姐她福大命大,要不然呐,就真的白白的弄丢了一条命。”妇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些无奈。
顾月儿才刚醒来,神志还未完全回归,她睁开眼来,几帘妃色纱幔,映入她的眼眸,她躺在榻上,抬眼看着头顶上头的纱幔,目光里微微有些怔愣。
像是想快些知道发生了事儿一般,顾月儿微微侧身,她睁大眼睛,打量了眼屋子的四周,红纱垂幔,紫檀小几,双鸾铜镜,古琴漆器,海棠槅扇,屋子里的陈设还跟她待字闺中时一般。
顾月儿记得,在她去世之后,这房里的好些精致舞剑,都被她的庶妹顾怜霸占,如今竟还完好无缺的摆置着此处。
如果说房里的器物陈设让她惊诧,那么当她起身站在双鸾铜镜前,从铜镜里瞧出自己的身影,顾月儿就越发觉着惊诧了。
不都说魂魄,在铜镜前是映不出身影的吗?
那她怎会在铜镜里,瞥到了自己的倩影。
想起腹部的饥饿感,顾月儿心里隐隐涌起一股狂喜......难道她真的活了过来?
就这般想着,顾月儿举起葱白小手重重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脸,疼!
痛感从身上传来,顾月儿心里更加惊诧,神志这时候也渐渐地回归,让她慢慢想起了那前世的一些回忆。
那也是个连着下了好几日大雪的冬天,天地之间,皑皑白雪,整个河间府就像是一座银装素裹的城池,远处的山川,树林,近些的街道巷闾,庭院中曲折的青石小径,遒劲粗壮落光了树叶的枝干,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庶妹顾怜传来沈昀卿的口信,说是与她在城外的雪兰亭会面,那日她去了,等待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沈昀卿的到来,倒是引来一些土匪将她一掌劈晕,把她掳走至松华山匪窝。
没几日,她被官兵解救了下来,但也经此一事,一时间,世上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向她扑来。
因为担心影响府里的声誉,父亲顾煜便做主将她送到了外地的庄子上,叫她好生学学规矩和礼仪,日后再不许那般胡作非为,同时也想好好的教育教育她一番。
听了顾煜的决定,顾月儿坚决反对,那时候离母亲去世还没满半年,她又遭遇了那样的事。
父亲他没想安抚安抚她也就算了,竟想将她送出府外,随意扔到个简陋偏僻的农庄里去,是打算从此以后没她这个女儿了吗?
顾月儿就偏偏不愿如他的意。
只是,到底人小力量弱,府里的下人听了顾煜的差遣,在她的饭食中下了迷药,待她醒来之后,她便已经身处环境简陋的农庄之中了。
最初,顾月儿也曾强烈的反抗过,但都敌不过庄子里嬷嬷严厉的手段,没多久之后,她便被治理的服服帖帖,除却日间要做许多农活,他们于饮食和生活方面也开始狠狠地克扣于她。
就像她这个人世间蒸发了一般,顾家再也没来过人管她,庄子里的嬷嬷们也惯会捧高踩低,对她也是越发的过分。
就这般过了些年,又是一个冬日,天冷的很,顾月儿几个月前伤了风寒,养了许久都没见好,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又厚又重的被子,隐隐散发些潮湿的霉味,屋子里夜间燃烧的劣质木炭萦绕了一周边的黑烟,呛的躺在榻上的她,一直咳嗽个不停。
庄子里来了人,她在嬷嬷的指引下,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身着水绿色杭绸裁制的长裙,系带束腰,外拢羽鹤斗篷,精致典雅的景泰蓝红珊瑚耳坠垂在耳侧,步步生莲般的盈盈走来。
两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的好看了,少女明媚,暗香袭人,与久病不愈,脸色憔悴的她截然不同。
她与眼前的这女子同父异母,但自小感情颇为深厚,甚至比亲姐妹都还要亲上几分,她以为她来了这庄子之后,至少还有她可以指望的,但最后,还是叫她失望了。
由始至终,这世上根本就没谁会欢喜她这人,也没谁会在意她这人。
所以,她被遣送到这庄子来,便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因为不会有谁再去烦扰对方的生活,也不会有谁再去抹黑谁家的门庭。
那女子慢慢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就如曾在府中一般,柔声唤她:“姐姐。”
“你来这做什么......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吗?”躺在病床上的顾月儿,她顿了一顿,沙哑着声音冷笑说道。
“姐姐,我可从不曾对你做过什么。”她语气不解的回道,“你为何,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别装了,那日,咳咳咳......那日,你根本就没有帮我探听沈昀卿的消息,你告诉我的那些,不过都是你自己瞎扯的......不是吗?”
也不知是屋子里的黑烟太呛人,还是她的身子太过虚弱,克制不住的,她又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仿佛要将心肝脾脏都要咳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