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考试月考已经不稀奇,后来基本是一周一考。 一模和二模陶然发挥得十分不错,稳定在年级前十。这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北京志愿填报在五月,高考前。一批类学校只能填报两个。 正式填报志愿前,各高校的保送名额也批示下来。北大的保送被高三班级第一的男孩子稳妥纳入囊中。班主任洪老师把陶然叫到办公室,询问她是否考虑复旦的保送。进办公室时,陶然看见余予出来,两人打了个招呼。看来说的是同一件事。 “复旦的保送你好好考虑一下,经济和社会学专业是可以挑的。”洪老师真诚地建议。 陶然犹疑了一下,直接拒绝。 “洪老师,谢谢您。复旦的确是很好的学校,但是我想自己试一试考北大。”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可以考上心仪的学校,应试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尝试会不甘心。 而且她知道,陈晁的唯一选择就是医学院。 他跟陶然说,大概率会报考北大和中大的医学院。 洪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你去北大,学什么专业呢?” 陶然想了想。其实自己也不确定。好像没有特别的偏好。 小语种、经济类、管理类,貌似都不是不可以。 “可能也会是经济吧。”陶然小声回答。 洪老师笑了笑。“你们还年轻,给自己多一个机会也是好的,不是非要执念。回头再好好想想。” “好。谢谢老师。”陶然谢过洪老师。她清楚,洪老师说的话很有道理,也的的确确在为她考虑。 但是她得好好想想。要放手一搏还是退守求稳。 陶然跟陈晁发短信问他学校的事。他很坚定地报考医学院。 陶然欣慰又感动。 一切理所当然。 她随口提了句保送的事,然后投入复习。时日无多。 洪老师后来又单独找了陶然两次,她拒绝得很坚决。 她决定放手一搏。或许两人能在同一所大学。 高考结束那天,天空阴沉,将要下雨。 陶然被夏日燥热的空气紧紧缠绕着,烦闷。 陶然自知文综发挥得不好,没有勇气对选择题的答案。 高三一班在学校附近办答谢宴。同学们一个一个向班主任洪老师敬酒。 大家暂时抛却高考的乐与不快,当时当下,沉浸其中。笑着敬茶敬酒,朋友来一杯,一桌人来一杯,老师来一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哭倒一片儿。 离别的难过。高考的压力。三年时光。 这一刻,这一天。就这样如往常一般结束。 不许哭。 谁都不许哭了。 班主任洪老师说到。她自己也在哭,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 吃完饭散场快晚上八点。学校门口亮着昏黄的路灯。映着进进出出三年看了无数次的校门。 灯光昏黄,群人微醺。 拥抱的拥抱,不放手。 牵手的牵手,不放开。 夜里渐凉,气氛更浓。 是离别。 陶然跟同学朋友们没说再见。 下次见。暑假见。大学见。 不说再见。 同学们熙攘着开下一场,去KTV,去宿舍。 陶然跟大家挥挥手。去见家人。 转身,回头。转身,再挥手。 转身,向前走。 经过高阳村西路的十字路口,陶然侧过脸望一眼路牌。 高阳村,附中西路。就着月色深深地盯了好一会儿。 左转离开。 待了三年的地方。该奔赴下一场青春。 陶然本想跟陈晁约出来,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他们的青春。 或许还能谈一谈他们的未来。 她准备聚会散场回到家给陈晁发短信。却没想到,她一走进家门,爸妈催促着她收拾东西。 外公病重。 已经买好了明早的票回老家。 陶然在南下的火车上,盯着窗外的平原发呆。 时光太匆匆。青春兵荒马乱。 她没忍住还是给陈晁发送一条短信。 “本来想今日跟你见面,好好聊一聊。家里有急事,我只得回家。希望你一切顺利。——陶然” 陶然很快收到了回复。 “没事,我们下次见面聊。” “好。” 陶然看着屏幕好一会,紧紧握着手机。 她最后还是没能赶上外公的最后一面。 失去了爸爸,陶然妈妈哭得很伤心。每日以泪洗面。整个人精神状态十分不佳。 出高考成绩那天,陶然手抖着输入已经背熟的准考证号。 按下回车的瞬间,页面正在加载中。 大脑一片空白。 文综果然很糟糕,总分被拉下去很多。 她木木地把成绩告诉爸妈。这段时间本就伤心欲绝的母亲更加奔溃。 “你怎么考得这么差?付出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妈妈对陶然有着很高的期望。陶然自己本就很伤心,但她只得默默接受妈妈的埋怨。事实的确如此,她考得不够好。 她每日提心吊胆地查看高考批次和院校分数信息,每日为了能让母亲心里好过,主动承包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 她依旧得忍受母亲的怨天尤人。 “为什么?为什么今年运气这么不好?陶然你知道吗?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见不到我自己爸爸的最后一面。要不是你高考我去北京,要不是你,我肯定能更加及时送他去医院。要不是你,你外公或许就不会死。” 陶然终于忍不住。奔溃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外公去世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 妈妈的话语给了陶然莫大的压力和愧疚。 她强忍着泪水,不敢在妈妈面前哭。她担心妈妈会更难过。 尽管她现在愤怒又怨恨,难过得不得了。她不能跟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说。所有人都沉浸在长辈去世,陶然高考失利的难过中。 她只能一个人偷偷哭泣。 白天在妈妈面前忍不住的时候,拿着抹布跑去书房擦书柜,偷偷低着头流泪。晚上悄悄把房门锁住,一个人蜷着身体躲在被窝里哭泣。 陶然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 夜晚,窗外昏黄的路灯亮着。 孤独、难过、委屈、对未来的沉重茫然。压抑着。 陶然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翻找手机通讯录,终于想起一个她可以倾诉的人。 陈晁。 她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夜晚不敢打电话,担心爸妈听见询问,也影响他们休息。 陶然在黑暗中看着手机莹莹的光。屏幕的光灭了好几次,又再次按键点亮。反复好几次,陶然终于决定发送信息。 她此时此刻需要有一个人聊一聊。无论聊什么,需要分散注意力。她担心自己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过。 她不想在陈晁面前显得太过脆弱。但是难过的情绪掩盖了她,发出去的信息还是直接外露。她泪着眼。 “我太难过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聊一聊吗?” 那边没过多久回复。“怎么了?没事吧?” 陶然犹疑自己要不要全部说出来。 她不想用自己的软弱博得同情。尤其是陈晁的同情。 她不想要。不想要这样的自己出现在陈晁面前。 但她没得选。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这几天的委屈、难堪、难受。她能在此时此刻倾诉的人,只有他了。陶然边打字边哭泣。咬着牙偷偷哭。 对不起陈晁,还要做我的情绪垃圾桶。可是陈晁,我真的太难受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没考好和长辈离世的意外都要怪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想的。真的。 陈晁通过陶然哭泣中打字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些许情况。 过了好一会,才回复。 “先不哭。直接睡觉。睡觉起来情绪稳定了再好好跟妈妈谈谈。” 谈不下去。真的谈不下去。 陶然试过了。三言两语易争吵。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妈妈肯定也在气头上。答应我深呼吸,先稳定好自己情绪。好好睡一觉。再想好吗?” 好。 陶然在泪水模糊中紧紧握住手机睡去。 这几天最踏实的一觉。 在出录取前的一段时光,陶然每天和陈晁聊上几句,陈晁尽力安慰稳定她的情绪。陶然慢慢安定起来。虽然依旧高兴不起来,但至少没那么难过了。 学校录取发布的那一天,陶然查完自己的院校后问陈晁。 最后去了哪里。 陶然没能去成北大。但还留在北京一所经济类院校。 还在北京。 陈晁其实也不算发挥得很好,一直忐忑地等待分数线。 最后他没能留在北京。去了两千多公里外的广州。好在他得偿所愿,念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临床医学。 陶然知道陈晁录取学校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就料到了的。两人在一个城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尘埃落定。 心情安定又空虚。 她因为他高兴喜悦,因为他难过委屈,因为他情绪起伏,她不再是她自己。 陈晁两个字已经成为陶然青春最最重要的烙印。 她有过遗憾,也千万次在心中设想过去和以后,但是她从不后悔。只是可惜。如果自己当时服软了呢?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接受了他所坚持的呢?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好可惜。 可惜她不悔这么做。 那样的她就不是她了。 正因为她是她,她是陶然,她在年少时候喜欢上这样一个男孩子。她展现自己全部的内心给他看。 她的出发点绝不囿于当时当下。她希望和他有未来。 只是可惜了。或许她的这一愿望要落空了。 一切的阴差阳错,一切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 她不强求,但她期盼。 最后的最后,她接受。 她依旧希望陈晁,一切顺利。 平安喜乐。 一切都要顺利哟!陈晁。 流星流星,请你一定一定要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噢! 我不贪心,就这一个愿望好不好。 青春不悔。 陶然的青春就这样。 匆匆落幕。 她依旧在生活的弯路里,踉踉跄跄地走着。 跟这个不那么完满却始终相信美好存在的世界相处。与自己相处。 她一个人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