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彦接到纪然电话时,已是午后黄昏了,热气还未退去,微风已经渐起。 电话彼端一片沉默。 霍彦看一眼还在通话中的电话,“纪然?” 纪然竭力控制的情绪在少年低沉的温柔声音里终于泄堤,破碎的呜咽声从嗓子里窜出,用尽力气发不出一个字来。 几分钟前,纪然刚和母亲争执过。 上次匆匆忙忙的一通电话,问题还没有解决。其实纪然和母亲之间从来没有能够解决掉的问题,总是纪然在母亲的怒火中让步,然而这一次她有自己必须要坚持的理由。 纪母双目怒红,“我是不是还管不了你了,啊。画画就那么好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钻到里面出不来了是不是。” “……” “还有两天才开学,现在还来得及,我回头去找你老师说一声我们不画了。” 纪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语气坚定,“不!” “啪。”纪母气急,一巴掌下去也没有控制力道,纪然脸偏到一边。 “好,你跟你爸一个德行,我就不该回来看你,我管不了你了,你也别再叫我妈了。” 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纪然一脸平静,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 她蹲在地上,将自己尽可能地缩小,空气沉寂的她心里发寒。看着手机通讯录首位的名字,她很想念她的少年。 电话很快接通了,纪然却发不出声音来,满腹的委屈,伤心仿佛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让她说不出话来。 只是几秒钟的安静,电话里霍彦响起,“我去你家找你,乖乖等我知道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纪然泪如雨下,终于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宽阔的公路,逶迤地延伸向天边。 周围是贫瘠的山丘。 天空在这里显得特别空旷,白云也少的可怜。 奇妙的有种壮阔的感觉。纪然想。 摩托车阵阵轰鸣声似从天边传来,不多会儿七八辆摩托车在纪然身边停下,扬起灰尘阵阵,纪然却只觉得兴奋。 霍彦摘下头盔,看着纪然兴奋的表情,恻隐心起,“想不想试试。” 纪然点头。 一旁阿野很自觉地递上他的头盔,纪然表示感谢,上前准备接过。 霍彦伸手隔开,拿出一个新的头盔一手将纪然拉到他面前,妥帖地帮纪然戴好。 隔着头盔拍拍她的脑袋,“专属的。” 纪然点头如捣蒜。 被喂了一包狗粮的阿野捂着胸口找他的兄弟求抱抱,求安慰。 刚蹭到一帮人身边,大家不约而同地回送一句,“滚。” 阿野感觉这世界真没爱,单身狗好可怜。 霍彦和纪然这边 摩托车在路上飞速地行驶,从两人在马路上狂奔那次起,霍彦就发现纪然性子虽然安静,骨子里却偏爱极限运动。 纪然躲在霍彦身后,少年的身形挺拔健硕为纪然挡住了铺面的尖锐的风。摩托车速度特别快,耳边呼呼的风声强烈刺激着纪然的感官,视线所及除了眼前的少年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这个极限的世界里,少年是她唯一的救赎。 神经兴奋到了极致,感情上压抑的痛楚仿佛得到了释放。 纪然的父亲是画家。 那天纪然贪玩,打翻了颜料盘。父亲呵呵一笑,安慰纪然没有关系。 纪然记得那扇打开的门,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白光里,然后大门合上,纪然再没见到过父亲。 自此,纪然拿起了画笔,替父亲继续他最爱的事业。 纪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母亲哭的歇斯底里,“都是你,是你的任性害死你爸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留着你来折磨我。” 雷同的话纪然反复听过很多遍。 都是她的错。 纪然不知道怎么了,那个骑着自行车载着他穿梭在城市街头柔柔微风里的男人,那个说要载她到时光深处的男人,还没等到她看着他白发爬上头顶,脊背佝偻下去,她就再没机会坐一次后座了。 和母亲吵完架,纪然被丢弃在一片沉寂里,沉重的往昔如同泄了闸的洪水肆意泛滥要将她淹没。 在纪然的记忆里,父亲很温柔,做为一位父亲时很温柔,做为一位画家时很温柔。但面对母亲时,他们总是吵架。 母亲不喜欢父亲的职业,但是父亲对绘画有自己的执着。曾经母亲毁了父亲刚完成的作品,怒及的父亲和母亲几乎离婚,是纪然大冬天穿着单薄的睡衣赤脚踩在大雪地里留住了父亲。母亲对绘画的厌恶到了病态,自从她开始绘画母亲几乎不和她来往,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以吵架收尾,愤怒下的母亲极尽不堪的话语。 这么久了,纪然觉得自己好累了。 霍彦出现时,什么也没问带她来了这里。 纪然感谢他,感谢他的不问,感谢他默默的开导。 保全了自尊的同时安慰了受伤的心。 纪然看着少年的背部,弯弯唇角笑了。 爸爸,你看到了吗,有这么一个人,他让我坐在他的后座,他带我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 摩托车在路旁停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似乎还在继续,纪然紧紧地搂着少年,无声地流泪。 霍彦看着天边,云层镶着金边,。 他没有回头,没有发声,静静地任她发泄。 良久,霍彦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纪然。” “嗯。”纪然还是之前的姿势,环抱着她的少年,舍不得放手。 “你为什么画画?” …… “想不想跟我说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所有的事都被她长久的压在了心底,以前想要诉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现在有人愿意倾听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我,我只是……我,”纪然有些慌乱起来,她不确定霍彦会不会生气。 看她慌乱无措的样子,霍彦一阵心疼,从摩托车上下来将纪然轻轻地圈进他的怀里,头抵在她的上方,轻声细语, “没关系,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纪然心底一片柔软,回抱住霍彦,毫无章法断断续续地诉说她的过往。 霍彦安静地听着,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不时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风把纪然断断续续的话带到天际,纪然说到最后语气越发的平静。 在纪然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眼里跳跃着名曰心疼的情绪。 最后,纪然在少年怀里仰起头来,“没想到这些事说出来这么云淡风轻。“ 霍彦轻笑,“因为你有我了啊。“ 黄昏里,少年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走,纪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