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雨夜横生(1 / 1)本侯已久等首页

长夜慢,钟鼓迟。  皮肉之苦,心如刀锉。寒夜里的风,泼墨似的灌进衣袖里,就连烛火跳了几下也忽地熄灭。  黑暗之中,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上四肢、骨髓和心头。姜嫀瘫跪在地上,右手抱住生疼的左手胳膊,混混沌沌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死了,会怎样?    “侯爷,已经七天了。”元曾见季禹鸣又在修剪那一株文竹,忍不住出声。  这株文竹早已被心不在焉的主子剪得只剩下几片干巴巴的叶子了,在阴沉沉的暮色之下,已成凋敝之态。  这七天来,主子心事重重,每日里都只修这一盆文竹,从一开始的枝繁叶茂到现在的所剩无几,着实可惜。    季禹鸣仿若未闻,“咔嚓”一声,最后一片叶子也被剪落在地,真正成了光杆子。  他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已经七天没有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是被禁足了吧。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是否生病了?  元曾见季禹鸣不理他,心急,忍不住又说道:“属下去了好几次酒坊,都说姜姑娘回乡下去了。可问地址又不给,本来咱们也可以去探望一下。”    季禹鸣盯着眼前光秃秃的文竹,慢慢地伸手抚着,突然手一折,整株文竹便被拗断了。  他的眸中闪过一簇凛冽,犹如此刻低压的乌云,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戾气:“去,把魏家的当铺给本侯断掉一半。”  元曾心里一惊,侯爷这是发怒了?要出手了?一半的当铺呐,魏家这次是要摔大跟头了。    “可是,侯爷,你已不闻世事多年。如今若是出手,只怕会惊动京城,到时候……”元曾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季禹鸣冷哼了一声:“本侯是瘸了,又不是废了。区区魏家,本侯还不曾放在眼里。”  元曾便知道姜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地位不一样了。    以前侯爷向来爱惜自己的名声,更别提是为了一个姑娘去跟世家门阀作对。不过魏家太嚣张,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姜姑娘,那么水灵灵的,差点被煮成美人酒,实在是可恶。  “那姜姑娘那边如何是好?”元曾忍不住又问。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操碎心了,自从姜姑娘不在,侯爷似乎又变回从前的死气沉沉,更别提笑了。    天色越来越暗,灰色的云朵越聚越拢,压得极低极低,仿佛随时都要下雨。  “再等等。”季禹鸣轻轻说了一句,似对元曾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再等几天,她若不能来,那他便过去。只是这样一来,秘密便不再是秘密,她可会不高兴?    入了夜,毛毛细雨,从屋檐纷纷而下。  季禹鸣倚靠在厢房的榻上,有些心神恍惚。对面的圆凳子,是她每次来常坐的。那张书案,她曾伏在上面不知画些什么。  偌大的侯府,只有这个房间里有她的气息。    正想着,忽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元曾那惊惊乍乍的呼声:“侯爷,侯爷,你看谁来了?”  季禹鸣侧首抬眼去看,一时竟觉得平芜尽处是春山,那个行人自春山外款步而来。  姜嫀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见季禹鸣斜靠在榻上,风淡云清的样子,似乎一直在等她,无论多晚,无论多迟。    胸口有什么东西一下塞得满满当当,她觉得眼睛有些微酸微涩,轻轻唤了一声:“侯爷。”  季禹鸣动了动嘴唇,见她的发丝上有雨珠晶亮亮,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居然只是“嗯”了一声。  如往常一样按捏腿部,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姜嫀的左手胳膊被毒打得厉害了,使不上劲。    没捏几下,她便觉得酸胀得紧,只好停下来,先去捏捏自己的左手手臂。  不想,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出乎意料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一时不备,她“啊”地叫出声,抬眸撞进了一片川眉之中。    “受伤了?”季禹鸣语气有些黯淡,隐隐似有不悦。  姜嫀忽然生出一种幽怨,摸着左手疼痛之处,忍不住诉苦道:“被打了几下,只是伤的不是地方,这些日子有些酸胀。”  季禹鸣的目光落在她手按住的地方,猛地一滞。这地方是守宫砂的位置,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极为隐密。    神差鬼使之下,他第一次唐突地挽起了她的衣袖。  姜嫀简直是瞠目结舌,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神,却被他牢牢地按住。  “别动。”  这两个字对姜嫀来说,简直是魔咒,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姜嫀吓得连腿都不敢挪一挪了。    季禹鸣就见那雪白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着许多红印子,虽然不再鲜艳,但痕迹一清二楚。尤其是其中有一条红印子穿过守宫砂的位置,那凸起的朱红砂似乎是掉了,竟然凹下去,变成了一个浅浅的暗红色小坑。  下手之人是使了多大的力啊,才能造成这般伤害。可他知道是谁,却不能问出口。那些横横竖竖的红印子,让他不忍再看,只觉得心里钝钝的。    他想问她疼吗?无疑是废话。他想问她还好吗?人在眼前,好坏自知。若是换成别人,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还回去,可那个人偏偏是她爹。  姜嫀见季禹鸣放开了她的胳膊,重新躺回榻上,闭着眼,又变回了冰葫芦,想着自己时辰不多,手上便又重新忙活起来。    屋子里只有烛火在跳动,滴漏声声,仿佛所有的时光都是在指缝间偷来的,匆促又短暂。  捏完腿,姜嫀先开了口,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侯爷,今晚下雨,湿气重,我就不给你艾灸了。等天晴再补上。”    季禹鸣一直注意着姜嫀裙角的水渍和破裂之处,闻言,缓声道:“你若身子不好,不必这般着急。我这腿疾也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用急在一时。”  姜嫀摇了摇头,道:“侯爷如今这般听话,不再贪嘴。我听元曾说,反复疼痛的情况已有好转。这就证明我的法子还是有些用处的。这病,贵在坚持,若是荒废时间长了,就会前功尽弃的。”    “那你往后都要夜半而来吗?”季禹鸣的脸上蒙了淡淡一层暗色。  姜嫀不敢去看他,装作起身去斟茶,一边说道:“侯爷腿疾需要新的治疗方法,白日里我需要花时间去研制,所以只好改成夜里来给侯爷按捏熏灸。可能,可能,有时也会差一两天。”    季禹鸣重重叹了一口气,窗外雨声愈发急了,第一次,他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方才慢慢吐字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姜嫀出了侯府,对面屋檐下便转出一人来,急急地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小姐,不是说好半个时辰吗?奴婢急死了,真怕出什么岔子。”  姜嫀轻轻摇了摇头,想着冰葫芦闭着眼睛心事重重地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发闷,她低声道:“坠儿,咱们快回去吧。”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姜嫀总觉得好像听到了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可是回头,并没有。  她也已经顾不上再细看,与坠儿两人各撑一伞,在雨中几乎是小跑起来。  她爹把她毒打一顿之后,门禁更加严了起来。她又病了几天,直到今晚下雨,她才寻到机会出来。    两人来到太守府一处院墙角,坠儿将原先就准备好的梯子架在院墙上。  姜嫀提起裙子就往上爬,可一手拿伞一手扶梯,行动极为不便。她索性收了伞,任凭雨水打湿头发、衣服,一级一级艰难地往上爬。    被爹抓到,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但若动作快些,运气好,便也能躲过一劫。  上了墙头,自有怀碧准备的另一条梯子,顺利地回到屋子,换了衣裳,喝了姜汤,她才放松了口气。  隔墙院落深,她自然也不知道墙外的情形了。    元曾极为震惊,显然不敢相信亲眼看到的,他见姜嫀爬上墙头之后,无意识地说道:“这姜姑娘是在太守府上当婢女了吗?难怪上次看她上了官家小姐的马车。她这么缺钱?搞得如此狼狈?侯爷,要不咱们再给姜姑娘涨些月钱吧。”  虽有元曾撑着伞,但雨水还是打湿了季禹鸣的衣袍,可他浑然未觉,分辨不出眸子里究竟是濛濛细雨还是掺杂了其他。那个在木梯上冒雨前行的身影,如同这深秋最寒寂的风雨,入了骨,迷了心。    好久好久,久到元曾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因为他听见季禹鸣说,放话出去,就说本侯看上了对酒当的上品了。  元曾怔了怔,然后喜上眉梢。  侯爷极爱惜自己的面子,却因姜姑娘一而再地破戒。看来好事将近呐呐。    姜嫀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一竿才起。用过午膳之后,姜铸突然来了。  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居然与那一日毒打她时完全不是同一副嘴脸。  姜嫀在他又一次提到要不要请大夫过来时,终于忍不住说道:“爹,你有事直说,咱们父女何必还藏着掖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