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主宅外。主宅和别院不过几百步,不过今日,钱亦心却没有急着回别院。下了马车后,她停在原地。 见她有些反常,叶善之问道,“师姐?” 钱亦心则说道,“小疯子你先回去。” 又对叶行之道,“侯爷可有空?” 叶行之一挑眉,这是? 只听她说,“有事想请教侯爷。” 郑真真到底是个缺心眼,“师姐你和侯爷有什么悄悄话要背着我和师妹说?你该不会是……”见垂涎侯爷美色吧? 钱亦心横了郑真真一眼,后者乖乖闭了嘴。他今天受的委屈已经太多,心痛太沉重,他就要承受不来。只好先走一步。 “慢着,”钱亦心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你还不老实的话,你知道什么后果吧。” 郑真真脚步一顿。他当然知道,但是他很不想知道。还是先溜了。 叶行之将钱亦心请进了主宅。他没有在大堂内接待钱亦心,而是选了书房。叶善之觉着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不太放心,也来了书房。 钱亦心看着书房陈设,有些吃惊。侯府果然是侯府,侯爷果然是侯爷。只不过在蜀州呆上一段时日,这些布置和用度也是气派十足。别说主宅了,就连别院,也跟着鸡犬升天。 始终是差距。 她心下过了几个心思,想起了最重要的那个。钱亦心尝试开口,“我……” “钱姑娘是想问募兵令。”肯定句。 叶行之其实有那么一丝丝期待,期待她问自己律音坊两人独处……小侯爷第一次亲近一个姑娘,偏偏姑娘毫不在意似的。御鬼门下,可有一个正常人?都是些烧都嫌弃费力的愚木头。 钱亦心点头。 “想想我阿爹也死了十五年了,”叶行之说道。 十九年前。忠烈侯叶寻,临危受命,平定南蛮。本以为不过区区蛮族,几个月就能镇压住。没想到这一守,就是三年。就连叶行之和叶善之,也是在蜀州出生的。后来战事越发紧张,叶夫人王氏怕自己留在蜀州,对叶寻来说只会有害无益,便带了一队亲卫兵回了都城。接下来的日子,她日盼夜盼,只望丈夫平安归来。等来的却只是一个死讯。 而那道募兵令呢,是十六年前,叶寻亲自回了都城,向先皇请来的。 蜀州,自古以来就不缺高手。光以罗刹剑来说,门徒就几近五千人,连同双刀唐麟,幽灵手温释,外加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若是能将这些武林人士动员起来,必有彻底战胜蛮族的机会。 叶行之说道,“阿爹得了募兵令,连日赶回蜀州。最先就去见了钱飞羽。钱姑娘的爹,大仁大义,称得上一个‘侠’字。钱大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答应了帮我爹说服了温释和唐麟。” 钱亦心那时还小,不知道这些事。吴二弦说,爹是个坏心眼的人,会用火烧他的脚底板。叶行之说,他堪称一代大侠。这些,都是她这个女儿不知道的。 叶行之接着说道,“若是没有那件事,这蜀州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的爹,不会死。蜀州,也不会是个李沐遥那种好色之徒掌权。 那件事?钱亦心只一瞬,便联想到了爹和温释决斗。 她低着头,“侯爷可知,我爹和温释为何……” 钱亦心没有说完,但叶行之也了然。他抱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阿爹的奏章,只写了这件事的结果。” 钱飞羽和温释,两败俱亡,门徒四散。钱飞羽一死,募兵令也成了一块废铁。没有他,谁也不能将蜀州的习武之人聚集起来。 而叶寻,也惨败于关口,战死。 叶行之在这十八年来,经常在想,若是没有钱飞羽和温释决斗,那么叶寻,很有可能还活着。 他说道,“那件事的当事人,现在一个也没有活着。” 叶行之又道,“我隐隐觉得,决斗之事不简单。” “哥哥你为什么这样说?”叶善之问道。 其实不止叶行之,钱亦心也觉得决斗太过蹊跷。在募兵快要募集完毕之后,这事就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的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说道,“想必侯爷不知道,我爹和温释尚有一些往事。” 叶行之示意她继续说。而叶善之用手托住下巴,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温释和我阿爹,从小关系就要好。决斗的缘由,实在想不通。” 叶善之问道,“这就说完了?” 钱亦心,“嗯。” “师姐你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可我确实是说了的。” “那也太简洁了。” “长话短说。” 叶善之接不下去了。钱亦心彻底把话堵死了。 一阵沉默。三人都没有动的迹象。 “侯爷,”钱亦心率先打破沉默,“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唐麟的案子,还有税收…… “边走边瞧。” 不靠谱,这些公子哥果然不靠谱。钱亦心心底已有了计较。 正在这时,甲子求见,说是有一封从都城来的加急信件。 叶行之道,“拿过来吧。” 甲子支支吾吾,“是给小姐的。” 叶善之一听,语气中带着欢喜,“一定是元哥哥给我的。”说完,便拿了信跑了。 书房内只余钱亦心和叶行之。 钱亦心,“这些日子多谢侯爷收留。”是时候离开了。 叶行之,“你要走?” 留下来,只有安全这一个好处。不留,能兼得好几个好处。列如,引蛇出洞,不再囿于方寸之地,她行动起来也方面很多。小侯爷叶行之太过招摇,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求个平安还行,留在别院查案子,不是上上策。 还有,她受够了叶行之时有时无的暧昧。呸,浪荡子。 她仰起头,对上叶行之的目光,肯定道,“是。” “为何?”似乎有些不悦。 “留在别院,案情只会毫无进展。” 叶行之,“钱姑娘出了别院,依旧会毫无进展。还平添了许多危险。” 一旦她离开了叶行之的保护圈,那些杀手铁定不会放过她。他不放心,且铁定不会让她走。 小侯爷的眼神太过直白,钱亦心感觉夜晚都有了白昼般的晃。她坚持道,“不以身试险,怎会有收获。” “我若是非要钱姑娘留下呢?” 钱亦心,“侯爷这府中高手众多,真打起来,我与师弟肯定是敌不过的。只是,为什么?” 钱亦心很少问人为什么。因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事,稍微一想,由因及果、由果至因,便能想通其中缘由。可她觉着,叶行之不再这绝大多数之内。 他就是像个天下掉的银子。不捡吧,对不起自个儿;捡了吧,就良心难安。 叶行之毫无保留地帮她,她只能胆战心惊地受着,生怕哪一天这些东西就没了。就像父母、哥哥、大娘。 眼前的姑娘很倔,若是今天不说清楚,她就是翻墙也要走的。叶行之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视她道,“是我不够明显,还是你太过木讷?难道你就一点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哈?钱亦心万万没想到是这个。随即她又想,他惯是混于风月场所的,这种场面话想必也没有少说。估计就是想搪塞她,是信不得的。 叶行之瞧着她的脸,先是吃惊,又是了然。他站不住了,这摆明就是不相信他。 他自嘲道,“我真是白白担了花名。”由心而生的难过,是伪装不出来的。 “其实……也不是……”至少相识几个月,小侯爷并不像传说中那样。 叶行之一听,这是还有回旋余地?他道,“钱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摇头。 叶行之眼底泛有笑意,“钱姑娘觉得我如何?”只要你愿意,我立马修书一封呈交给皇上,定下这门亲事。 钱亦心想了想,“侯爷有勇有谋,且雅致清逸,自然是很好。若是……” “若是?” “若是正经一些,会更好。” 叶行之喜欢她,没有弯弯绕绕,直来直往。他走近一些,“若是我说,此生只对你一个人不正经呢?” 嗯? 只听他又道,“早知会遇到你,我便不会那些个逢场作戏。阿爹死后,我娘没到一年也跟着去了。蜀州阿爹付出生命才守了三年,而那李沐遥呢?沉迷女色,吞掉税收,搞得蜀州乌烟瘴气,后来居上竟然成了地方王!我阿爹的命就换来这些?为这些人的安逸卖命,这样的武将不当也罢!不装作浪荡子模样,我怕是也早早从了军、送了命!” 叶行之眼里有水汽,“怕死也好,懦弱也好。我只知道,人死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道世间没有感同身受,一个人怎么会明白另一个人的感受呢?可现下,钱亦心觉得,她和叶行之的感受,是有部分重叠的。 她轻轻地说道,“侯爷,我信。” 信你的真心,信你的顾虑和脆弱。 ***** 莫名居的主宅里,住着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半大少年。老头瘸腿,少年面黑。这两人正是叶行之入蜀时遇到的劫匪。 老头名叫邱河,他其实不老,他的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出头。这天夜里,他来到了叶行之书房的门口。 今天值夜的是甲子。甲子向来讨厌邱河,也不知道侯爷问什么要收留这两人。眼看邱河要敲门,甲子怒道,“没规矩的东西,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邱河不理甲子,“侯爷!邱河有事求见!” 甲子生怕他惊扰了侯爷,赶紧捂住他的嘴,他低声骂道,“你快给我滚!”说完便拉起邱河就走。 邱河已经被拽下了七个台阶,只听书房内的叶行之说道,“甲子,让他进来吧。”甲子只好放手。 邱河一进书房,没有礼数,直截了当地问,“你真的是叶将军的儿子?” 叶行之对此并不在意,他道,“千真万确。” 这一刻邱河已经等了太久,他噗通跪了下来,“侯爷!” 忠烈军是叶寻的兵,所以这些天叶行之对邱河都是礼遇有加的。他扶起邱河,“这是?” “有些事,我必须对侯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