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心在客栈后院,靠着一颗老桃树坐着。春分过后,日头渐毒,她将脸躲在老树的阴影下,把双脚随意伸出来晒太阳。 她看着叶善之和两个婢女,三人各拿了一枝树枝。就在这不大的地方,切磋起来。叶善之不能用内力,就只比招式。连续几个回合下来,叶善之都在三招之内制服了她们。就听见她们三人时不时的笑声,还有风扫过枝头的飒飒声。 稀稀拉拉桃花瓣落在钱亦心身上,她也不动,随它去吧。 距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小侯爷虽说要助她,但有几日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更不说有没有机会接近赵康平了。她起疑,他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若他一个皇亲国戚,真是溜着她玩,那她也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的。 老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啊。不能总是等别人来帮自己,这其中变数太多,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抬眼看了看楼上,自从上次之后,唐嘉玉和李通便很少出房门。也不是这叔侄两人在干嘛。 钱亦心暗笑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全力找杀死唐麟的凶手就行。 她虽然很不喜欢唐嘉玉,对她说话也是很过分。但是人,答应的事终究是要做到的。 这时尚武走进客栈后院,走到钱亦心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的音量说道,“大小姐,府衙贴出告示,说为了知府寿宴,要募几个短工。” 钱亦心一听马上就站了起来,她身上的桃花瓣飘到了地上。这大半月没响动,人都等颓了,没想到机会就来了,没有道理不把握。 她随即就要出门,这时候钱亦心想到,小侯爷诚心相助,此番行动自然是要告知他的。又去跟叶善之说了这事,这小娃娃居然想跟她一起去。她怎么敢带着侯府小姐胡闹,哄了叶善之半天,才脱身。 钱亦心又想,也该跟唐嘉玉支会一声。 都安排妥帖后,她和尚武才出了客栈门。 二人到了杨易文的府邸,已经有许多百姓在外排队。虽然这次只是募几个帮忙打杂的短工,但万一有机会留在衙门伺候,也比在外另谋生路来得强,就自然吸引了很多平头百姓。 钱亦心和尚武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样子,排在这队伍中。队伍最前头,是杨府的管家在选人。 钱亦心几乎是站在最末了,就听见管家对一位姑娘说,“这位姑娘,看你生得白白净净的样子,也不像是干粗活的。我们府上都是累活儿重活儿,你个姑娘家,肯定是吃不消的。下一个。” “管家,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可是很大的。”姑娘不依不饶。 奈何管家根本不听她说话,后面的人又多,直接把她挤出队伍了。 尚武也没有被那管家选上,管家给的理由是,“不卑不亢,不像杂役,像个大爷。” 钱亦心本以为以尚武的条件,当个杂役还是搓搓有余的,没想到人家根本看不上。她深深地感觉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绝望。 这样也不是办法。好在她留了个心眼,临走前拿了一些乔装用的东西。 她悄悄地将荷包里的小盒子拿出来,里面装的东西,质地很像脂粉,但又是灰扑扑的颜色。她扣了一小坨下来,放在手上搓了个均匀,就往脸上和脖子上糊,连手背上也没放过。这黑色的脂粉一抹上,钱亦心的肤色立马变黑了。她今天穿的是深褐色的衣裳,这样一看还真的很像是做惯农活的农家女儿。 队伍排到钱亦心这,管家一看,是个干活儿的人。再者她身后也没几个人了,还差最后一名去厨房帮工的,就她了吧。 钱亦心送了一口气,好在她被选上了。她跟着管家,进了杨府的内院。 这管家姓张,长得一副管家应该有的模样。张管家在后院里,给这些新募来的杂役安排差事。 钱亦心当听到她被分到厨房时,有些绝望了。好事不是成双的。她又不是太悲观的人,明天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厨房也是有线索的。 张管家派了个杂役将她送到厨房,那人和厨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钱亦心站在厨房的门口,一时之间竟不知干嘛,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 这厨房,比她在大阿山的小木屋还大。厨娘和帮厨的丫鬟,加起来得有十几个人。 “那个新来的,你傻站在门口干嘛,没看到忙到鸡飞狗跳了吗,还不来帮忙,”说话的应该是管事的,“去,把院儿里的柴给劈了。” 劈柴这种粗活,她在山里也经常做,只是从来没看大过这堆成小山的柴堆儿。忙活了一下午,手被磨起了水泡就不提了,还没出过这小院儿一步。那些个厨娘没少把粗活丢给她。钱亦心一边劈柴,一边暗暗指责自己太过乐观。 她一边叹气,一边继续劈柴。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些厨娘们,都在有一搭没一搭聊这生活琐事,只她一个落了个单。她只好默默地吃饭。 钱亦心还真是饿了,今晚的饭吃起来特别的香。这厨娘做的饭,比外面的酒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连续吃了两碗饭。 真香。 “我说啊,这老爷这回要请上百桌的酒席,就给我们厨房添一个人手?也太小气了吧!”这说话的,大家都称她为吴大嫂,在这员外府也做事好几年了,说话也不避讳。 曾大娘说道,“你可别乱说,老爷宅心仁厚,从不亏待我们这些下人。只是约莫两个月前,赵捕头受了重伤,有个厨娘做饭时居然将韭菜这种发物当做配菜,加在了菜品之中,害得赵捕头又多病了几日。赵捕头向来是老爷的左膀右臂,老爷气得将那些人撵了出去。再挑选新的厨娘就更严格了。我听张管家说,这次都是募的短工,宴席一散,他们就要出府了。” 钱亦心一听,原来赵康平受过重伤。她装作恭敬的样子,换了一副语调,“两位姐姐,我早听闻赵捕头的风采,他的武功出神入化,又怎么会受伤呢?” “新来的,管你什么事?”吴大嫂根本不吃这套,一个新来的,劈了一下午柴都没劈完。要是等着用,整个太守府连饭都吃不上。人没什么用,饭还吃得多。还敢打听赵捕头的事,胆子也忒大了。 钱亦心初来乍到,总不好再问,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她有觉得有些尴尬,从来只有她骂人,没有人骂她的。这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陌生的大娘一通说道,她心头起了一团无名火。她现在只想点了这老大娘的穴,再喂她几颗哑药吃一吃。 “好了,新来的不过是好奇,”曾大娘作为厨房管事的,说话向来和气,“赵捕头乃是蜀州府总捕头,办案受伤也是常有的,那次赵捕头被伤得走路都不利索了。” 唐麟之死果然和赵康平脱不了干系。能得到这个消息,这厨房就不算白来。 “对了,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也不好总是叫你新来的,”这曾大娘又继续说道。 “我叫钱多多,”钱亦心胡诌道。 “呵,你爹还真是贪财呢,给自己女儿取个这名儿,”这吴大嫂好像成心和她过不去。 钱亦心不理她,这吴大嫂说了两句后,见她不搭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不说了。 半夜,钱亦心坐在灶炉边上。她实在是快顶不住了,这厨房里的大娘们,都是些油子,欺负她新来的,这守夜的活也甩给了她。 她仰头打了个哈欠,缩着一团,准备枕着膝盖睡一会儿。还没睡着,她就听到厨房屋顶有瓦片响动的声音。她一听便知道房上有人。紧接着那人便从屋顶上跳下来,厨房门打开,钱亦心看着这夜行者正是尚武。 虽然只有半日没见,但钱亦心经过那吴大嫂几次三番的挤兑,此刻看到尚武倍感亲切。她道,“尚武,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院儿里的柴劈了。” 尚武照做。 “小声点啊,别把人给惊动了,”钱亦心怕他阵仗弄太大了。 “放心吧,大小姐,保证不出声。” 钱亦心看尚武拔了剑,随便哗啦几个,剑都没挨着圆木头桩,那木桩就成了四瓣。那木桩都不倒地的,果然没有一点声音。 习武之人,一招一式,皆有用处。 钱亦心问道,“尚武,你学的是哪派的剑法。” “钱家罗刹剑。” “钱轶言教的?” 尚武不知她是何意,只回答道,“是。” “现在剑谱可在你身上?” 尚武说道,“剑谱一直由大人保管。” 钱亦心道,“那你让他将剑谱拿给我看看。” “大小姐可是要学武?”尚武问道。 “随便翻翻。”钱亦心从未看过罗刹剑谱,她想知道,阿爹学的武功是什么样的。 待尚武忙活完了后,钱亦心才将曾大娘说的话,跟尚武说了一遍。 “大小姐。既然查清楚了,那赵康平十有八九便是杀害唐老爷的凶手。我们就回客栈吧。” 钱亦心摇了摇头,“杨易文三天后的宴会上,蜀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赵康平背后人是谁,说不定也会有新的线索。这大好时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尚武说道,“唐嘉玉实在不值得大小姐如此。” 钱亦心淡淡地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尚武又说,“可您这手……” 钱亦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擦了药,已经好多了,“无碍。你每天晚上来替我劈柴不就行了?”这尚武今天倒是有些婆婆妈妈的。 她又接着说道,“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尚武向来说不过她,也就不再提这个了,只好又说道,“小侯爷回到客栈,得知大小姐潜进了太守府,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通。大小姐可知道这是为甚?” 她哪知道? 因为她承了小侯爷的好意,又擅自行动,使他不快了? 这皇亲国戚的心思,谁知道呢? 已经快四更天了,不多会儿厨娘们就得起床做早饭。钱亦心催着尚武快些走,她自己又围在灶炉边上,一副快睡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