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足在影壁处,脑中噼里啪啦闪现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一些画面。
那时候他们刚刚举家搬到长沙,父亲母亲死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尤其在生了一场大病后,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不明朗,最近却是翻江倒海地都在脑中冒了出来。
父母双亡后,他被叔父收养,叔父对他教导极严,尤其是课业方面,稍有懒惰动辄得咎。
印象中,他鲜少看到叔父的笑容,眉峰总是蹙的紧紧,教导他的话也都围绕着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光宗耀祖和复兴梅家来展开,叔父一生都在以光耀门楣为己任,唯一一次对他笑,还是他考上进士那一年,叔父带他去给列祖列宗上香,待他叩首跪谢叔父的教导时,叔父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以后梅家的担子就要交到你身上了,叔父我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梅秋臣垂下眸子,在原地缓了半响,才迈开站僵的双腿,绕过影壁,往里屋迈去。
他守着规矩,在门口敲了下门,扬声告进,“叔父,秋臣回来了。”
半响,屋子里才发出一记沉厚的声音,“进来。”
梅秋臣推开门,迈步走入,就听见一声咳嗽,梅焘坐在窗边倚榻看书,掩唇直咳嗽。
“叔父。”
他跪地行了礼,待要上前给他拍拍背,梅焘摆摆手,止住了他的步伐。
梅焘的呼吸声有些沉浊,又轻咳了一声,才放下手,哑声道:“起来吧。”
梅秋臣没有起身,而是俯身叩了个头,告罪道:“侄儿在金銮殿上劝皇上允您告老还乡,是侄儿僭越了,还请叔父恕罪。”
“你劝的是我请求的,如今既顺了我的心意,何罪之有?”
梅焘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悲喜。
梅秋臣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到叔父的头发将将在头顶上方梳了个小髻,容颜苍老了许多,两鬓几乎白透了,脸上更是平添了多条皱纹,北漠一行,几乎夺了叔父半条命去。
而这里头,有他间接促成的成分在。
若非他在先帝那里获罪,被贬谪到礼部做一个小小的编撰,或许叔父不会铤而走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介文臣为了立功不得不主动请缨去前线作战,而他并未阻拦。
他要的,就是如今这个结果。
在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后,他觉得这个结果,应该是叔父应该承受的。
梅秋臣薄唇微张,淡淡道:“我已经派人在长沙郡的文远村买下了一座宅子,还有几亩地,文远村靠山靠水,风景极好,适合养病,雪君和……妹夫也住在附近,可以照顾您。”
梅焘静静听着他说,视线都没有从书上移走,待他说完,才淡淡“嗯”了一声。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劳你费心了。”
梅秋臣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抹刺痛,俯身又磕了个响头,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转身往外走,即将出门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轻叹,“日后梅家,靠你撑着了。”
梅秋臣没有回身,只是僵着身子,沉声道:“叔父请放心,我不会让我父亲白白付出一条性命,也不会辜负您这么多年的教导和养育。有我在,您也该好好歇息,颐养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