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见妇好如此坦荡,弃面皮一热,觉得自己真不该怀疑她。虽说好娘只比自己大几岁,却一直是后寝诸母中对自己最好的。
被拖走的子画呜噜呜噜地吭哧着什么。弃脸色一沉,敛襟又行一礼:“好娘,父亲在哪?”
提起昭王,妇好的神色变得很柔和,大眼睛一翻,埋怨道:“才想起来问你父亲啊?大王在北土与鬼方作战,从六月至今战事吃紧,大王实在脱不开身,只得命我来助你。等亳地事了,我们就去北土与他会和那边战事也需要你。”
弃沉默一会儿,重重地点下头去。妇好拉着他检查一遍,见伤处总算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自去传令舟兵准备渡江。
妇好治军严谨,令行禁止。弃处理完伤口时,殷兵已经陆续渡过去两旅。剩下的都按行、旅编制在河边等待着。
喝退看守戍卫,弃登上了一辆战车。那上面装着个被捆成球的子画。
一见他上来,子画双目迸出凶光,不顾一切地朝他撞来。弃不耐烦地把他的脑袋按下去一脚踩住,窥着四周低声对子画道:“你刚才的话,我自会找父亲问清楚。只不过,你还是要死的!”
蒿草脑袋猛一挣,子画居然从弃脚下挣脱出来,呜呜地示意自己嘴里的破布。
“闭嘴我不想听了!”
子画继续闷嚎。弃心中有事,烦得不得了,便威胁道:“醒了!注意言辞,辱没我父亲的话不许再提!”
他拔掉了破布。子画嘴巴被撑开半晌,下颚早已酸痛僵住,流了会儿口水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母亲不是我杀的。我没必要骗你。”
“闭嘴!”弃飞快捡起布想重新塞回去。
子画一面躲闪一面低声辩解:“我这一生,杀人无算……但我敢做敢当,是我杀的绝不推诿。你母亲是我堂妹,是她父亲帮我夺下亳城,你母亲还在亳城帮我教导众人如何耕种,他们父女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为什么要杀她?”
“你还在狡辩!”弃再也忍不住了,跳下车抄起一把铜钺,拖着子画就往林中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此时已是夕阳斜照,妇好已经先行过河去准备了。河北岸只有弃的身份最高,他要杀子画,其他人哪敢说个不字!
可是妇好过河前交代了两个旅长看牢子画别让他死了,俩人打圈乱转连声恳求,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都滚开!躲远点!”弃咆哮着,把林子里清了场。
趁他喝骂众人的功夫,子画缓过一口气,他冷静地看着弃:“其实你已经在怀疑了。你母亲死了之后,子昭是如何告诉你、如何教唆你的,难道你从不曾怀疑过?”
“别说了!”
“我是大乙成汤的后人,有恩必报,有仇必清!子昭偷我王位,与你母亲何干!十年前若不是因为有你母亲阻拦,子昭早就被我杀了!”
十年前,昭王20年,子画率军逼宫篡位,烧毁盘庚所建王城。大王妇妇妌殒命,小王子弓受伤,昭王毫发无伤。这件事被朝堂努力掩盖,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弃,永远都忘不了。
怎么能忘呢?他原本是大邑商小王,光明美好的前景在等待着他。结果一夜之间,他成了无母的孩子,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
“你还敢说!”弃双目赤红揪起子画,鼻翼因为激动不停翕动着:“若不是因为你杀了我母亲!我怎么会自毁前程,我怎么会自寻流放!这都是为了替我母亲报仇!替我大邑商解决掉你这个祸患!可是你如今,却说,却说你没杀我母亲。那……那……”
一股黑暗雾气从脚底板向上蔓延,所到之处,肌肤皆僵冷冰凉。弃混身都僵住了!若不是子画杀了母亲,那会是谁?
还能有谁?当时王寝中只有父母二人和子画,若不是子画,那还能有谁?
他不敢想。
可子画偏不放过他,沉声道:“当时你母亲恳求我,看在她阖族对我的恩情上放过子昭。我一开始不同意,可她毕竟是我堂妹,子昭也愿意用九鼎之四和一半器族换我退兵,并且决不报复。如此,我便收兵走了。我走的时候,你母亲还活着。”
无边的黑暗顺着弃的躯干向上蔓延,漫过胸口,淹没脖颈,直冲头顶。弃眼前漆黑,口中发苦。
“是你父亲在我走之后杀了你母亲。然后他欺骗你,拿你做弓矢来找我寻仇。因为他起过誓,他自己不能对我下手,这才利用你!”子画摇头叹道:“为了自己的王位,不惜杀妻逼子。子昭比我狠,我再怎样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儿女做出这样的事来。”
“杀妻逼子”,这四个字犹如一道狰狞闪电,劈开了弃眼前的黑暗。世界重现呈现在他眼前,可它再也不是原来的色彩,弃觉得,天下万物都变成了灰色。
他缓过神,低头看了看子画。忽然伸手揪了一大团草塞进他嘴里,使劲的塞,一直塞,直到子画开始梗着脖子翻白眼才住手。
见子画闭了嘴,弃才抛下他,冷冷一笑:“不用对别人品头论足,你马上就会知道,你的亲人儿女是怎么对待你的了!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