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茵茵从小就容易做一个梦,梦到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男人,坐在刻满符文的水晶石上,十指修长,看不清脸,挺拔的身姿半隐于暗处,如一座雕像般静默着。 梦中,路茵茵只能隔着五彩的玻璃窗,远远地观望着那个男人,头顶就是璀璨的星光,脚下却踩着无尽的深渊,那块黑水晶仿佛是支撑着这一切平衡的杠杆,稍微不注意,便会倾塌。 可是路茵茵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怎么说呢,那个男人在她眼里,就像被逼到悬崖的猎物,进退不能,只能一点点地等待被宰割,从皮毛开始,筋肉、骨骼、内脏,直到最后一滴鲜血流尽。而她要做的,就是看着那最后一滴血落下,等着所有星光破碎,深渊坍塌。 路茵茵一直觉得自己很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坏,恶心,腐烂。可她偏又十分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是个隐藏很久的秘密。 清晨,所有的梦境结束后,路茵茵就会去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衫,打理好头发,别上发卡,戴上那个可以遮住半张脸的金丝眼镜,抱着几本书去上课。 她是S城大学三年级学生,安静乖巧,人缘一般,用好朋友林欢的话来说,间歇性的热心肠,长久性的闷葫芦。 路茵茵一个人住一个宿舍,因为这间屋子有点闹鬼,和所有鬼故事里的情节差不多,很惊悚,一来二去,舍友们都被吓得不轻,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她一点都感受不到鬼来过的痕迹。 路茵茵一直觉得自己很特殊,仅仅因为那个梦。 “茵茵,这边!”林欢站在交叉路口,朝着她招招手。这个姑娘有一辆自行车,后座结实,路茵茵很喜欢坐在上面吹风,感觉很酷。 当然林欢更酷,她有一头齐耳短发,眼神很亮,喜欢穿风衣,瘦瘦高高的,精神又好看。但性子一点都不硬气,很怕虫子,每次都是路茵茵冷着脸,将掉在她身上的小东西丢出去。 路茵茵也就她这么个小伙伴,所以对她不是一般的好,这种好,体现在给人缝衣服扣子,修理坏掉的自行车链,甚至包括随叫随到的电话服务。 路茵茵曾经在大半夜,一个人走两条街,去给吃宵夜吃坏肚子的林欢买止泻药,并顺手带回了第二天的早饭。 路茵茵其实很厉害,无往不利,仅限对自己好的人。 “欢欢。”路茵茵笑笑,就往后座上一坐,“走吧。” “OK,你坐稳了啊!”林欢蹬着车轮,穿过人群,直奔上课的教室。 路茵茵看着熟悉的校园,神色呆滞,她摸摸脑袋上的发卡,摆摆正,便无聊地刷着手机。 “今天好像有人转专业来我们班了。”她对着林欢说道,对方“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路茵茵滑着屏幕,有个女生上传了这个人的照片,挺好看的,大双眼皮,眉毛整齐,嘴巴端正,脸颊上有两个酒窝。 “哼。”路茵茵发出一声轻笑,听着很不屑,但林欢知道,她只是觉得没意思。 “秦柯。”路茵茵将手机塞回兜里,跳下了车,等着林欢把它锁好。她两脚分开站着,面无表情,看着特别像一位大佬。 林欢锁好车,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走了,要打铃了。” “嗯。”路茵茵点点头,一个九十度旋转,迈开了腿儿。 等两人走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新来的就坐在她们位子旁边。 “你好。”对方十分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我叫秦柯,教室没位子了,我能坐在这里吗?” 路茵茵看了看中后排零星的空位,垂下眼帘:“不好,你坐这儿,我和欢欢嫌挤。” 秦柯面露难色,但还是起了身,说了句抱歉,往后排走去了。擦身而过的时候,路茵茵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很甜的味道,勾得人鼻痒。 于是她打了几个喷嚏。 秦柯转身看向她,神色意味不明,路茵茵捂着鼻子,只抬了抬眼皮,便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这节课是西方哲学史。 老师是个秃顶的大爷,嗓门洪亮,说话很风趣,要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估计也会是什么美男教授之类之类的。 路茵茵翻开课本,老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很不自在,想想,她便掏出手机,在下面捣鼓了起来。没一会儿,她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秦柯?”路茵茵看向后头,对方却埋着头,看不见表情。她思考了两秒,按下了接受。 “你好,路茵茵。” “茵茵好,我是秦柯。” “嗯,好好上课。” 路茵茵发完这一句,便愉快地搓起了手游,完全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直到秦柯发来这么一句话。 “我是你的教父。” 路茵茵搓游戏的手一顿,就被人突突死了。她撇撇嘴,很不高兴地回了条消息:“傻|逼东西。” 发完,收手机,掏出小饼干,和林欢分着吃了。 秦柯还在锲而不舍地发着消息,但是路茵茵手机静音,完全听不见,无奈之下,他只好趁着下课的间隙,走过去找对方。 “我有话和你说。”秦柯的眼神十分诚恳,路茵茵叼着最后一块小饼干,一口吞下,点了个头,揣着手机出了教室门。 两人一直走到教室前边的小路上,秦柯说道:“茵茵,我真是你教父。” “哦。”路茵茵面无表情地应下,“然后呢?你想干嘛?” 秦柯听了,居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你一直做梦梦到我,我就来了。十五年了,难为你这么思念我。我这个做教父的,也是不称职。” 路茵茵微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思考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疯了。 “那,我要叫你什么?教父?干爹?”路茵茵开着玩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秦柯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这次是偷偷来看你的,你放心,我就看看我的教女长得好不好,过段时间就走了。” “哦。”路茵茵呆呆地点了个头,“行吧。” “嗯嗯。”秦柯很满意,“还有,你以后别骂我,我会不高兴的。” 路茵茵一听,很是不爽,这神经|病还不肯人骂了?于是她招招手,道:“过来。” “怎么了?”秦柯很没有防备心地凑了过去,被路茵茵一拳打倒在地。 “傻|逼东西!” 路茵茵低声咒骂了一句,便转身离去,留下秦柯一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然而路茵茵也只是走了两步,就意识到了不对。 天,怎么突然黑了?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从太阳那边分裂出阴影,黑幕如同泼开的浓墨,瞬间盖满头顶,星光乍泄,耀眼出世。 路茵茵心头一惊,再一看脚下,已是深渊万丈,不可见底。 她缓缓转过身,秦柯就坐在一块黑色水晶上,像梦里那般,侧身对着她,斧刻刀削的轮廓,十分具有震撼力。 路茵茵蹙眉,平静地走过去,却没有触摸到梦里那块五彩的玻璃窗。 她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秦柯。 温热的,平均温度三十七。 “茵茵。” 秦柯开口,路茵茵突然笑了:“你的翅膀呢?” “来人间的时候收起来了。” “哦。” 路茵茵摇摇头:“这样不好看。” 一点都不好看,太平庸了,你不该如此。 “你能打开来我看看吗?”路茵茵试探着,秦柯很自然地同意了:“当然,你是我的教女,这个理由很合理。” 说着,他就展开了自己硕大的翅膀,纯黑的,细腻精致,路茵茵看得有点呆,她小心地伸出手,放在了其中一片羽毛上。 “好看吗?”秦柯很高兴,甚至是得意,“我来之前特地从米迦勒那里要了点蜂蜜,抹了些,很顺滑吧?” “好看,真好看。”路茵茵愣愣的,这么好看,要是能摘一片下来就好了。她着了迷,不知不觉手上的力气大了许多,秦柯一时没注意,便被折下了半根羽毛,他“嗷”地一嗓子,直接扑腾远了。 “茵茵,你干什么?”秦柯疼得直哆嗦,路茵茵咯咯地笑起来:“你送我一片羽毛,我就给你当教女,好不好?” 想要得到这个,真好看。路茵茵仿佛生了些执念,眼角泛着红,她手里捏着那半根残品,一笑,就像个小恶魔。 秦柯耸耸肩膀:“你想要?那可得凭本事。” 真像,是我的教女,他心里有些甜。 可这一句话,又瞬间让路茵茵清醒过来:“不行,我得回去上课。” “哦,也是,你还要学习。”秦柯忽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便收了翅膀,天空也在刹那间恢复了明朗,周围都是下课四处走动的同学。 路茵茵若无其事地将手揣在兜里,慢悠悠地回了教室。 “茵茵,你和那个新人说什么呢?”林欢问她,路茵茵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问他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搓手游。” “嗯?”林欢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两个字,路茵茵眉头一挑:“就是这样,你不信拉倒。” 林欢吐吐舌头,没有追究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