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1 苍山飞箫(2 / 2)碧水红潮首页

山花烂漫,鲜笋拔节,野莺啼飞,乳燕待哺,微雨绕斜阳,花开草木间……

曲调委婉回旋,转为幽冶低魅,伴随绮丽的阳光落入那碎波荡漾的山溪之内,听得人身心舒爽,耳目充盈,随后变了一个画面。

清荷碧蕊,白莲盛放,蝶影蹁跹,红蜓戏水,苑内蝉鸣许许,苑外绿萝盘错;金桂飘香,霜林尽染,红叶临渡,北雁南飞,万紫丛中半点绿,气朗云巅一银轮……

天籁斗转,再入佳境。

三千尺银装素裹,冰莹玉树。九万里雪飘寰宇,大地琼花。

沽酒闲归半月天,醉笑长歌。凌梅傲竹辞岁暮,未语欺寒……

一曲终了,回响苍山,道不尽四时流转,诉不完地久天长,余音似尘花杳散,听者却意犹未尽,难以自拔,慨然生出惋惜之情。莫娘蓦地睁开眼睛,细看去哪里还有大虫的影子?晴空之下,树荫之中,唯有那清隽之人淡淡抬眸致意。

一根小小的玉箫便能令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这谢鸢驾驭音律的本领果然非同凡响,莫娘心底激流暗涌,怪自己定力不足,轻易着了道,更庆幸谢鸢心正,否则他若偷手来袭,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年轻文弱的书生,身怀绝技,遇虎不惊,更甚至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定神闲。小姐说的对,他或许携带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接近,倒未必揣有恶意。莫娘心思翻转极快,若无其事道:“公子神乎其技,让人如痴如醉,以箫音退虎更是难上加难,莫娘这下又欠你一个人情。”

男子清润的眉眼溶进如洗的粼光中,似染上一重朦胧的雾纱,近乎看不真切:“投机取巧而已,不足挂齿。夫人独撼猛虎,遇险越勇,才让在下钦佩。”

谢公子一贯的谦虚叫人挑不出毛病,莫娘犹感觉这人与小姐有些相似,同样的云淡风轻,点到即止。不同的是雨墨儿源自性情,本性缄默。而谢鸢,他会好脾气与你相处,以完美的面貌示人,又仿佛隔有一道屏障,让人无法窥探那一副温文尔雅之后的真容。

硕歆嬉笑凑上来:“谢鸢哥哥,你好厉害,大虫就这样让你赶跑了?”

谢鸢微笑点头,温柔宠溺道:“万物之灵在思动,音律不止醒耳明神,若另辟蹊径亦可驱邪避秽。”

他略作解释,硕歆似懂非懂,回头问:“莫娘,小姐呢?”

莫娘一拍脑门,朝坡下望去,马车安静地停在道上,林雨墨已下到车外。狼狈的少女垂头散发,一手扶槐树一手捂住胸口,着实有些不对劲。莫娘与硕歆面面相觑,奔近才发现林雨墨脸色惨白,眉心紧锁,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浑身却冷得吓人,显然极力隐忍什么。

两人惊住,硕歆带着哭腔问:“小姐,你怎么了?”

车驾只在不远处,并未有异,以林雨墨心性之坚韧,刀剑加身亦不能使其变色,此刻情绪却波动极大,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娘感知到不可思议的变数:“雨墨儿,发生了什么事?”

林雨墨身上散发着寒气,整个人如同隆冬腊月的冰湖里捞出来的,她只抿唇不语,独自承受那一刻万箭穿心的苦痛。

天塌地陷,山河崩毁,汹涌澎湃的海水狂奔而来,将她狠狠淹没其中,任她苦海浮沉,垂死挣扎,上苍只漠然注视着一切,没有丝毫怜悯。她藏得很好,也掩埋得很深,原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但世事不遂人意,老天和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那个人,他终于出手了吗。她猜到了他的身份,也大致猜出了他的目的,却半点没有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予她雷霆万钧的一击,不留任何余地,直将她捶打得体无完肤,万劫不复……

耳边的风声流水一点点清晰,林雨墨沉溺很久才感觉心脏恢复跳动,硕歆屡次想唤,见莫娘摇头,只好悻悻闭嘴。直到她平复下来,莫娘试着问:“雨墨儿,你又想起那些事了?”

林雨墨的脸色仍显脆弱,渺茫迷惘,苍白如雪,仿佛随时会碎掉一般,她吃力低语:“走吧。”

……

午膳的食材很简单,只有一篮子野菇鲜笋,事实上谢鸢二人找到什么几人便吃什么,谁也没有异议。要说这谢鸢,看似个清贵儒雅的书生,干起粗活半点不含糊,沿路采撷野果、打点膳食,一应置办的井井有条,甚让莫娘省心。

他于溪边洗净山果野菜,硕歆已用石块搭好了灶台,这丫头聪明伶俐,跟在谢鸢屁股后面熏陶几日,照葫芦画瓢,摆弄得有模有样。野菜下到瓮里,硕歆没有像往常一样翘首等待或叽叽喳喳,而是微耷秀眸,持一根树枝意兴阑珊地拨弄着火苗。

谢鸢坐旁看了一会儿书,似给她的压抑所扰,挑眸问道:“不开心?”

“嗯。”硕歆低低应着,脸蛋写满失落:“我从未见过小姐那样,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她好像难受极了。”

谢鸢对此不发表意见:“她待你很好是吗?”

硕歆再“嗯”一声,眼圈突然红了,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兀自咬唇生闷气。

“为何不劝劝她?”

“我想劝,莫娘怕我说错话,惹小姐更伤心,就把我赶出来了。”女孩无比低落。

谢鸢道:“如果在以前,她难过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会抱她的手逗她开心,要么给她讲笑话,要么朝她撒娇。那两个老头规矩很多,小姐经常受伤,但她很坚强的,用不了我说几句她就好了。”

谢鸢静了一刹,温和的眸心划过波痕:“那不是坚强,是伪装的手段。有一种人,在被残酷的现实摧垮之后,便习惯将自己裹藏起来。”

他的语气很平很淡,听不出嘲讽还是怜悯,硕歆问:“那我该怎么办?”

谢鸢打开瓦瓮的盖子,扬散热气,瞧了一眼:“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愈大则更显树韧。我猜,你现在讨好她,会比以往更省力气。”

硕歆明显不信:“你骗人,又想挑唆我挨骂。”

谢鸢随心一笑,拾起书继续翻看起来,硕歆见他不理人,摇晃他的胳膊道:“谢鸢哥哥,你说话这么顶用,你去劝劝小姐吧。”

谢鸢抬头,静海般温柔轻肆的长眸望进她巧盼的眼睛里,弯唇道:“我和她又不熟,如何劝?”

硕歆心想也是,说来这二人一个缄默孤僻,一个清高矜贵,林雨墨淡若冰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谢鸢倒是随和许多,又像天上那宁静致远的月光,他能亲和对待身旁的每个人,但不会独独拿出一份心思与谁深交。硕歆无奈,小姐与谢鸢哥哥相处数日,一人只管睡,一人光看书,好像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真是一对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