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往外挪了挪,与他隔得远了一些,平了平呼吸才淡然道,“这位兄台,你靠我一个道姑这么近,却反倒问我为何紧张,是否过于轻浮了一些?” 那男子倒是挺无辜的模样,“这牛车不过方寸之地,我们三个人席地而坐本来就有些拥挤,又如何能怪我离你太近?古人云,心不动,万物皆静。我看是仙姑你心性不定,才会觉得我离你太近。” 世上居然有人有如此诡辩之能,云瑶忍了忍,“方才先生说你是从北边逃荒来的,北边哪个州过来的?” “崇州。” “崇州距离此地有两千里之远,而过了崇州就是松洲,那里物产丰盛、粮鱼肥美,你这逃荒,居然还舍近求远到了这几千里外的宁安县城?”大周国,她还是十分熟悉的,毕竟她曾在这里呆了八百年之久。 那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困了……”说着便直接仰面躺下,倒在了稻草堆中,一只手搁在了颈后当枕头,一只手放在了眼睛上,遮挡夕阳的光线。 云瑶留意到他的手,光洁修长又白皙,说他是哪家贵族公子才有可能,哪里像逃荒呢?他伪装得这般漫不经心,似乎也根本不怕她识破他的身份。 这个人,究竟有何目的? 刘舍人道,“每人都有其难言之隐,这位兄台远道而来,不论是何原因,能同坐一辆牛车也是一种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古语有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他顿了顿,觉得说这话有些怪异,尴尬地停住了。 云瑶道,“那这么说,刽子手和被杀的犯人岂不也是缘分不浅?” 刘舍人干咳几声,脸都憋红了。 云瑶瞥了那男人一眼,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到了宁安县城,一定要甩开那人。那个男人总给她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她每个毛孔都感觉到不安全。 天渐渐暗下来了。 那男人安然在牛车上酣睡,一只腿屈着,一只腿平放,身子极舒展的样子。 哞…… 牛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赶车大伯道,“宁安县城到了。” 那男人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刘舍人道,“这位兄台,就此别过了。” 那男人走下牛车,站在云瑶面前,从上到下俯视着云瑶,“好,那就此别过了。” 云瑶皱了皱眉,后退几步,与刘舍人一同走入了宁安县城的大门。然而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发现那男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云瑶停住脚步,“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男人用颇为无奈的口气道,“我也往这边去,刚好顺路而已。仙女姐姐,我也没办法啊。” 云瑶道,“你叫谁呢?” 那男人道,“我也不知姑娘你姓甚名谁,你生得又这么美,自然叫你仙女姐姐了。” 活了八百年,有叫她云瑶的,十三公主的,瑶儿的,宗主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经叫她仙女姐姐。那是很久远的回忆了,在她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生命中,那个人,就像流星一般划过她的生命,只留下依稀而模糊的印象。 可是,这个称呼,她莫名就是不喜欢从第二个人口中说出来。 她冷淡地道,“不许这么叫我。” “好。”那男人跟上来,“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云瑶没有说话,顾自往前走。 就在这当口,刘舍人站在了云瑶旁边,隔开了那男人,“云瑶她不想告诉你,公子就莫要再问了。” 那男人得逞了一般低笑一声,“哦,原来她叫云瑶啊。” 云瑶:“……” 刘舍人:怎么办,好像闯祸了。 云瑶停住脚步,正视着刘舍人道,“你知不知道,有些邪魔妖孽,即使只是知道了你的名字,他都有千百种办法致你于死地?” 云瑶一向给人的感觉是温和平静通透的。她虽说是长得极美,但却美得有棱有角,五官精致小巧,但一双眼睛却极具穿透力。此刻,她的表情依然平静,甚至语气也没有半分情绪外露。但是刘舍人却觉得心脏一缩,他感觉到了来自云瑶凌厉的威压。 刘舍人只能道,“实在抱歉。” 云瑶未再答言,深深地看了那男人一眼,转身往前一步一步走着。刘舍人走在云瑶右侧。那男人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三人走了一段,许是走进了县城的中心地带,灯火越来越多,道路两侧的房屋越来越密集,路上行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日仿佛有什么重大的节日,道路两侧每家每户都挂上了两个红通通的灯笼。门口都点着火烛。 街边有一个馄饨摊,一个卖馄饨的大娘正在一碗一碗地煮馄饨,香气扑鼻。馄饨摊旁边摆了三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坐着吃馄饨。 刘舍人被勾起了馋虫,想要吃馄饨了。云瑶在成仙之前就早已辟谷,无需进食了,但吃一些食物也无甚关系,便陪着刘舍人要了两碗馄饨,坐了下来。那男人许是没有铜钱可以吃馄饨,一个人蜷缩在不远处的角落,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人。 待那卖馄饨的摊主给两人端上两碗馄饨时,云瑶趁机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这样热闹?” 大娘道,“今日是凤仙娘娘的诞辰呐,前头娘娘庙里更热闹。” “哦,原来如此,多谢大娘。” 两人吃完了馄饨,便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见前头有一座规模颇大的庙。庙门口摩肩接踵全是人,甚为热闹。 两人在门口看了许久,实在是挤不进去。云瑶道,“这凤仙娘娘是哪路神仙,我怎没听过?香火这样旺,功德肯定攒了很多,品级应该很高吧。” “凤仙娘娘?”刘舍人思索良久,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号神仙啊。” “仙界三十三重天,从未有一个仙人道号为凤仙。”忽然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刘舍人被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男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又跟来了?” 那男人似乎特别坦荡地笑了笑,“顺路、顺路,这边热闹,我也来看看。” 忽然,从庙门口走出来一大群人。那群人满满地占据了原本就不宽的道路,吹吹打打,响声震天。他们皆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脸颊两侧点了两个红色的圆点,看起来异常诡异。 “前方开路!前方开路!”两个男人敲着锣,在前方开道。众人纷纷躲避,云瑶连忙拉着刘舍人闪避至道路两侧。 只见数十人一起抬了一个高达两米的镀金神像出来,那神像是一个女子的形象,身披大红披风,脚踩莲蓬,左手拿着一朵荷花,右手捏着一个法诀,嘴唇微微向上勾起,似在微笑。 云瑶问一个路人道,“那些脸上画着红点的是什么人?” “那些是凤仙娘娘的侍徒,可威风了。”侍徒?云要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位神仙是有侍徒的。 在人海中,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往后一看,只见那个男人被人海推倒在地,而其他人居然就这样无视他的存在,无数人就这样直接踏着他的身体走了过去。 云瑶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又很熟悉,就像戏本子里看过的剪影。她脚步轻移,闪了过去,将那男人从众人的脚底下硬生生拖了出来。 被救出的男人看起来很狼狈。身上脸上都是血,手也被踩得血肉模糊,他露出的一只眼睛肿了,头发也被暗红的血液浸湿,黏糊糊地粘在了一起。受了如此重的伤,而他居然哼都没有哼一声。 “谢谢你救了我……”男人虚弱地道。 云瑶冷淡地将男人交给了刘舍人,“你背着他。” 刘舍人认命地试图将男人背起来,可是那男人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奇怪,刘舍人心内想,怎么会这么重。他暗暗运气,抓紧了男人的手,再次试图将男人背起来,可是这一次,那男人还是稳稳地坐在地上,纹丝未动。 云瑶只得道,“我来吧。” 她抓住男人的两只手,轻轻一使力,只觉得那男人轻飘飘如棉花一般,轻盈地落在了她的背上,几乎没有重量。 刘舍人道,“云瑶你力气居然这样大?” 云瑶未答话,伸手托住了男人的腿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哪里是我力气大,是某人的本事大。” 刘舍人听得云里雾里,索性不再问了。 那男人将头埋在云瑶颈间,微微收拢了双手,嘴角轻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的发丝垂在云瑶的颈边,随着走动的幅度,微微摆动,带来一阵微微的麻痒。云瑶在心内默默忍耐,暗暗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开一个缩地为寸的仙术。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三人终于寻了一个简易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一个一对老年夫妇。两夫妇见到一个美貌的道姑背着一个脏兮兮血肉模糊的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青年道士,心内觉得甚为奇怪,“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刘舍人道,“我们住店。” 老头子摸不准三人关系,“几间房啊?” 刘舍人正要说三间房,云瑶却抢先道,“两间,够了。” 刘舍人奇怪地看了一眼云瑶,“两间房?” 云瑶笑了笑,“我与他一间房。” 刘舍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