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进这处幽深的庭院,天井摆着的水缸里,荷花亭亭,开得正盛。 黑衣的男子立在窗前看荷花,身后层层轻纱被风吹起,温柔暧昧的拂在他身上,一如情人缠绵的手,却露出了纱幔之后宽大的床榻和榻上低伏的、微微颤抖的身影,似是在极力隐忍某种痛苦。 “小姐,您还好吗?”似是看得无聊了,男子终于往身后瞄了一眼,略略挥手,轻纱落下,掩去了床榻和榻上之人隐忍的□□。 太阳已经渐渐西移,男子垂手立在了床前,透过重重纱幔,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只素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手伸出了纱幔。 道了一声失礼,男子拂开纱幔,抱起了虚弱无力的少女。 “水已经放好了,现在去沐浴吗?”男子问。 少女仍在低声的喘息,头埋在男人的臂弯里,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密密的全是汗珠。 男子便不再问,随手扯过飞扬的纱幔,轻柔的为少女擦干脸:“那么我抱您去沐浴,晚上您和‘鸿天’的吴先生还有一场约见” “够了。”细若蚊呐的声音阻止了他再说下去。夏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子已不复迷蒙,“等下我吃些点心就好,你准备一套正式的衣服。” “紫色吗?” “紫色。”夏汐有些疲倦,“现在,抱我去沐浴。” “是。”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杞宗在敲门。 “知道了。”夏汐在发上插一枝珍珠簪固定,整了整衣服,放下帷帽的薄纱,出了房门。 等待在外的男子依旧一身黑色长袍,姿态恭敬地向她伸出手,可嘴角那一抹笑仍是让人无可抵抗的魅惑。 “你不能换一张脸吗?这样子出去办事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抱歉,小姐。”杞宗稳稳的抱起她,走过长廊和天井,声音低柔,“魔本来就是为了诱惑人类而生出完美的皮相,况且我为您办事也很尽心尽力,面具之类的东西,应该是可以免掉的吧?” 夏汐没有说话,杞宗静了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刚刚那句话,估计只是随口抱怨。 “真是倔强的女孩子。”杞宗笑了起来,放慢脚步,眼底同时有期待和叹息,“越到后面越是痛苦,我亲爱的小姐,您又能坚持到何时呢?” “小姐,已经到了。” 夏汐慢慢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杞宗怀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后撑着坐起来,拉开车窗一看,满目晶莹璀璨。 “今日是灯芯节?” “正是,等小姐见过了吴先生,也可以去放一盏河灯。”杞宗微笑着把夏汐睡乱的头发细细绾好,再戴上帷帽,跳下马车。 “我许什么愿?让你早日吃掉我的灵魂?”夏汐淡淡一笑,扶住杞宗的手走下马车,“这样也不必再受那份苦。” 杞宗微笑着没有答话。 吴胜浦派来的人已经迎了上来,带着他们走向“鸿天”包下的那船,那是今日的谈判地点。 快到船边时,夏汐忽然停下了脚步。 杞宗上前:“小姐。” “你说得对,待会事情结束后,去买两盏河灯,送一盏到家里给阿澜。” “要带什么话吗?” “告诉她,等这边的事完了,我就回去看她。” “是。” 夏汐不再说话,跟着吴胜浦的手下上了船。 鸿天的当家人吴胜浦不过三十出头,身板高大,几分温文的书生模样,正立在船头等待。看见帷帽遮面的夏汐,眼底冷厉一闪而过,迎了上去:“这位就是汐小姐吧?很年轻啊。” 帏帽下的少女看不出表情,声音是轻轻柔柔的:“吴先生过奖了。” 吴胜浦笑了笑,两人寒暄几句,吴胜浦看向夏汐身后的杞宗:“不知这位是?” 虽然杞宗一身黑衣,低眉垂眼的站在夏汐身后,但他的样貌太过出色,也没有一般侍从身上那种感觉,吴胜浦不由多问了一句。 “我的管家。”夏汐侧侧头,“杞宗,还不过来给吴先生见礼。” 杞宗上前行礼,优雅得无可挑剔。吴胜浦眼神微亮,想要说什么,夏汐开口:“吴先生,可否进船谈?” “当然当然。”吴胜浦笑道,“汐小姐请。” 船舱内的布置精美,夏汐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在吴胜浦的招呼下落座。 侍从奉上香茗,吴胜浦看着夏汐不动,呵呵笑道:“怎么,汐小姐既然约见吴某人,连真容也不可让吴某得见吗?” “非是我怠慢吴当家,只是汐之容貌,恐污尊目。”夏汐半撩起薄纱,露出尖俏的下颌和小小的嘴,举起茶杯致意,“望吴当家见谅。” 她仰头饮下茶水,吴胜浦眼尖的瞟到夏汐右眼下似乎有一抹血般的红,心下了然,也举杯:“原来如此,是吴某人唐突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很快进入正题,言谈之间也算投机,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啊。”吴胜浦看看天色,起身笑道,“汐小姐是第一次来临城吧?灯芯节上最美的一幕就要开始了。” “听说临城的烟花很美,汐有幸了。”夏汐也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悠悠,船已经驶入河中心。水面上无数不同形状的河灯,装载着主人的心愿飘向远方,明亮得让天上的星辰都要逊色几分。 夏汐似乎被吸引了,有些出神的看着。吴胜浦适时开口:“汐小姐,开始放烟花了。” 夏汐抬头的瞬间,冷光扑面而来! 第一支烟花在天空中绽开,照亮了半边夜幕。欢闹声惊天动地,船舱内却寂静如死。被劈开的帏帽掉在猩红的地毯上。 帏帽的主人此时正被人拥在怀中。杞宗慢条斯理的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含笑轻声:“小姐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身体。夜里风大,观景也要好好保暖才是。” “啰嗦。”夏汐淡淡看他一眼,“你再晚一点,我就没命了。” “抱歉,小姐。”杞宗含笑拢了拢她的头发,忽然皱眉,“您受伤了?” 夏汐按了按额角,摸到一点温热,大概是刚刚离袭击者实在太近被伤到的。 “没什么。”夏汐从他怀中退出来,目光转向吴胜浦,对他笑了一笑:“吴当家没事吧?” 她已经失了帏帽,整张脸被灯火照亮,吴胜浦只看了一眼就赶忙移开目光。 少女不过二八之年,容颜清淡的像用水墨绘就,本该吸引男子的爱慕眼神。只是在她的右眼处,有血色的藤蔓状花纹一直盘旋向下,占据了半张脸,在烟火中明明灭灭,诡异狰狞。 夏汐笑了笑,对吴胜浦的反应不以为意:“吴当家,汐私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还算愉快。” 她踢了踢地上碎成几截的大刀和瘫在窗边、早已断气的两名身穿水靠的精壮男子,慢悠悠地笑:“您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小姐!” 鲜血飞溅,吴胜浦捂住断肢,倒地哀嚎。 “真难听。”被护住的夏汐皱了皱眉,杞宗会意,一点黑芒没入吴胜浦口中。 “那就是‘青偃’吗?”夏汐看向吴胜浦跌落在地的兵器。 “是,似乎真的是把难得的好剑呢。”杞宗拾起泛着银光的短剑,递给夏汐,“很锋利,可称神兵。” “对你来说也就像废铁一样吧。”夏汐看了看,又丢给杞宗,“收好吧,对方有说要这把剑。” “那他呢。” “审讯的事交给你来,我可听不到哑巴的声音。”夏汐抬头看窗外天空中坠落的烟花,深红的瞳孔被映得闪闪发亮,“得到有用的东西之后就把人交给杜荃,家务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是。”杞宗应下,又伸手抱起了夏汐。 “你做什么?” “外面的尸体稍稍多了些,这里发生的事也并不适合小姐继续观看。”杞宗对她微笑,身形在夜空中穿梭,最后落在一处小船上,“请稍候一会儿吧,在此处。” 一朵紫金色的牡丹在他们头顶盛放,杞宗取出一只兔子形状的河灯来:“小姐要不要也放一个?” 夏汐愣了愣,犹豫一会还是接过了。杞宗对她一礼,足尖轻点,消失在夜色中。 “心愿吗?”夏汐喃喃,唇角的笑转瞬即逝。 点亮蜡烛,将河灯推入水中,夏汐的兔子灯孤零零地慢慢飘向不远处那一片灯海。烟花还在放,映得夏汐的眸子也有一瞬的光芒。 火星溅落,烧着了兔子灯。 夏汐怔怔的看着水面,只有一些灰烬沉没了。头顶的烟花还在大朵大朵的盛开着,杞宗不知何时回来了,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的站在夏汐身侧。 夜已经很深了,灯海不知流去了何方,烟花只剩了零星几朵,游玩的人们也纷纷散去,各自归家。没有了嘈杂喧闹的声音,夏汐觉得有些困,有些冷。 “杞宗。” “小姐。” “带我回去吧,今日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