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七章(1 / 1)狐夫人首页

康如看着杂乱的宫殿,又气出不打一处来。    “来人,来人!是想渴死朕吗?”他在太和殿像一只困兽一般,踱来踱去。    王公公站在殿外,臆想中将自己当作了庭前一棵树,才能勉强在烈日的炙烤中保持清醒的意志好好站着。尽管他额头早已沁出汗来,他也没有拂一下。    周遭的小太监看御前红人王公公都站得笔直,一个个的更是不敢松懈,站得一个比一个像青松。    突然听到皇帝隐隐压抑着愤怒的声音,王公公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小太监们,轻声道:“看什么呢,陛下定是口渴了,有些燥。还傻站着干嘛,该备水的备水,该上茶的上茶啊!”    然后他在一众小太监敬畏的眼神中,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整理好表情后,推开殿门。    “陛下息怒,都怪这些小的们没长眼睛,连什么时候该斟茶了都不知道。”王公公笑眯眯地道。    随着他推开门,自有别的小太监来斟茶。“陛下有些热,去将冰库里的冰取出来放在殿上。”王公公甩着拂尘道,然后自己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奏折,眼睛里看见了“易子而食”“民生多艰”的字眼,顿时将眼睛挪开,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康如一个人在殿内时,灯也不让点,门和窗亦不让开,站在殿门外叫日头一晒,进门的太监们眼睛都有些发黑,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宫里也有水,只是有皇家专用的活泉,这些小太监们说实话也分不着,每人每日饮水的量都是规定好的,多的一滴都喝不着。    稍微得些体面的太监,如王公公,才会日日都有些陛下用过的水可以擦洗身子。    也难怪之前王公公会去提点那些小的们了。    若换之前,他也极少会这般好心,眼下时间特殊,他伴君已有六年,下面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只要没犯大错,基本上也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若是都被皇上砍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砍了,又要换新人上来,对于太和殿的太监总管而言也难管理。    何况……若是因为小的们惹得陛下不快,他这太监总管的脑袋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呢。    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咯。    王公公收拾好奏折放在桌上,整理好陛下桌上的朱砂和毛笔,抬眼时看见陛下的眼光直勾勾落在一物上。王公公的视线不由得也落了过去。片刻后,他就硬生生地将眼光收回,只是眼观鼻,鼻观心。    那玩意儿……王公公正好知道是什么。    还要从七八个月前说起。    今年的春季雨水很少,都说春雨贵如油,各地入春后,雨水是历年内最少的,皇上本就求雨心切,请来一些方士,日日观星象,汇报何时才会下雨。陛下还为供奉着这些方士的观起了个名字,叫做请雨监。    请雨监的道士们个个都算是有皇命在身了,寻常的知县或者是身有功名的举子见到他们时,还得对他们行礼,口中唤一声:“大人!”    请雨监的方士们求了半月的雨,可是天仍是没有半分下雨的意思。    就在这时,请雨监中一位颇得陛下信任的方士私会了陛下,那时候仅有王公公留在殿内奉茶,只听那方士给陛下出了个主意——    他们夜观星象,虽然没能请下雨,却请下一位天神。    天神司雨,下凡多日,流连凡尘,现居长安。    方士为陛下出的主意就是,请天神来盛京,求一场雨。    许是请雨的心情占了上风,陛下变得分外的急躁。    一国之君若是无故离开京城,怎么看都会有一场乱子,不说朝堂上的大臣们会如何谏言,国都不可一日无君,思量来思量去,只得着人去长安请    熟料,天神不在家,唯有一侍女在。    王公公还记得那位绝色的侍女的名字,她叫从安——    从安出身于一个官宦之家,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家中有一继母,一同父异母的弟弟。十五六岁豆蔻年华时,在别的女孩都觅好夫婿之时,她却还得大清早的去结了冰的湖面凿冰,供一家人的用度。    就在那时……她首次撞上了下凡来的烛九阴,天神俊朗,长得极风流。英眉高高挑入鬓角,一双带电的桃花眼总似笑非笑的睨着人,笑起来时眉眼间仿佛有光华流转,笑意醇厚浓长得如同皎月光辉。他对年少的她温润一笑,许了这少女一世平安。    烛九阴在人间化名为朱胤。他长居钟山下,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天生神格,却连呼吸都事关天下长生……烛九阴恐怕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天神。    不仅失去自由,还要时刻关注天下苍生,偶尔也想玩忽职守,让神识在人间晃荡一圈再回到身体中。    用人间丈量红尘,一解长生孤寂。    等他再次下凡时,发现当年那个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在严寒冬日里拿着锤子捶打厚厚的冰层取水,双手冻得通红的小姑娘,已经被继母卖去青楼,成了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花魁后,不知为何,心像是抽痛了一下。他开始日日光顾“红|袖招”。而后为这个自己允诺过会护她一世长安的小姑娘赎了身。    本想从此天涯海角,自有红|袖添香。    等他再度回到本体,巡视了钟山一圈后归来,却发现从安不见了。    ——自然,是被皇帝绑到了盛京。      ……    陛下请求天神佑大胤风调雨顺,而天神侍女竟然宁可自尽在陛下的剑下也不愿自家主人被威胁。倒是个护主之人。王公公还能忆起当日的剑弩拔张,天神自断小指,让陛下收好,并说好会庇佑大胤王朝,之后却天下大旱……    请雨监犯了大错,可是去天神凡间的家中绑人的命令却是陛下自己下的。    到了此刻,再蠢的人都知道,天神是不受威胁的。    雨还没有下,请雨监还不能废除,而陛下镇日将自己关在了太和殿中,有气也只能往他们这些奴才身上撒了。    天神的小指骨被陛下供奉在太和殿中,说来也奇怪,天神携侍女离开后,那小指骨便化作了一颗明珠,散发着柔和而又绵长的光晕。而陛下看着那粒明珠了许久许久,直到月上中宵,他方才睡下,总算睡了一个自打天气变得恶劣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王公公心里都知道,陛下作为守成之君,惟愿风调雨顺,大胤子民们能够安居乐业罢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    大旱已持续了七个月,康如看着那颗被他强行从天神处求来的明珠,心中万分复杂。却也不敢将那颗明珠如何。    天神是正神,天神的小指骨亦不是邪物,却为何让大胤落得如此下场?    兴许唯一的正途,便是让九五之尊亲自前去天神面前赔不是罢。    然而九五之尊若能白龙鱼服轻骑前去赔礼道歉,国都无君,岂不更易生出灾祸来?    眼下似乎出现了一个死局。    神不肯就君,君不能就神。    与皇宫里沉闷到仿佛要憋死人的氛围相比,另一位主人公的日子却有滋有味多了。    “公子,看,这些红鲤多喜庆。从安剁了它们煮个剁椒鱼头?”    说来奇怪,在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之时,竟然还有一处繁花如锦,四季如春的好去处。    手中拎着用草绳串起来的两条大红鲤,从安的裤脚挽到大腿根。她刚从庭院里的人工凿的池塘里钓上来两只肥硕的鲤鱼,在池塘边捋了两根野草,编成鱼绳,把两条红鲤鱼一串,红鲤鱼离了水,用力地甩动尾鳞,不仅溅了从安一脸水外,还险些叫她没能拎得起来。    被她叫做公子的男子手中捧着一本书,正颇有闲情地捧着琉璃盏啜一口春茶,看到她手里颇有收获,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放下书,走到从安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带着冷香的帕子,替从安擦了擦脸上的水和鬓角的汗。    “好,都听你的。”男子容貌轶丽,剑眉桃花目,笑起来温柔入骨。他青丝以玉冠绾起,一身浅蓝色直裰,饰以玉佩,容貌风流。    女子容貌也堪绝色,不输男子分毫,最难得的是她同时带着成熟女子的妩媚与少女的天真,看到主人脸上宠溺的笑不由得红了脸颊。    朱胤爱极了她似羞还羞的模样,走到她的身边,从她手里接过那对红鲤,拎去灶房里,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鱼。    从安心里眼里满是爱慕,朱胤杀鱼,她便去地里摘了一些辣椒和八角青花椒,又去竹林拔了两颗新鲜的笋,打算一会儿烧菜时,埋在鱼的下面,做一些配菜。    这些在一起的日子都像是梦一样,然而只要能够得偿所愿,即刻赴死也甘愿。    与早年如坠泥潭一样的生活相比,如今闲时饮茶论棋道,庭前看落花的日子美好得简直像是在云端。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烛九阴寿命无穷无尽,与天地同存,兴许千百年后,他会忆起为了保护一个叫从安的姑娘,斩断了自己一根手指。生而天神,他断掉的小指千百年后仍是能长回来的。只是小指会长得很慢,名叫从安的姑娘死了很多年,都还没有长出来。    天与凡的缘分兴许也就只有这一瞬的短暂浮光,可是朝闻道,夕可死。从安仍是觉得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