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姑娘了,在画皮这门家传手艺上已经很有自己的见解,附带着也很爱上山去采草药。家里因她喜欢调制用以美容的药汤,顾怀远特意为她开了一个药圃,但有的药一挪就死,因而只能上山找药。 商一潇在顾怀远爱的棒法下,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地修炼,以超出寻常九尾狐数十倍的速度长出了六条尾巴,总算能在顾怀远找茬的时候让顾怀远赢得不那么容易了。 成为一个合格的好父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顾怀远有时候会想,但更多时候是希望团团成长的速度能够慢一点。 毕竟,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等她长大了,等她老了……父母容颜终究不改,总会有一天,团团会看起来比他们夫妇看起来都大,岁月并不会因为她是修道之人的养女而格外优待她。今后的路要怎么走,端看她自己,为人父母者,总是在目送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的那一日,一生便缘尽了了。 自打成了父亲母亲后,顾怀远和百骨就难得出一趟远门了。百骨看见顾怀远收拾行囊时还有些惊讶,斜斜依靠在门框上,美眸中如有水光轻淌:“妖道,你要去哪儿?是给我找最豪华的棺材板和最粗的香烛吗?” “去,”顾怀远笑着啐道,一边将宝剑别在腰间,一边背起包裹道,“女儿长这般大了,不知道未来会许给谁……” “所以你要去为女儿千里寻夫婿?”百骨道,“我们家团团长得慢,我觉得可以多留几年。何况我也嫁过人,嫁人没有一点好事情,女孩子很容易吃苦头的。”一边说一边觉得肋骨都开始疼,忍不住地想要扶腰。 当年嬿洄没能嫁自己的如意情郎,被丈夫九王爷三箭钉在木桩上,大火烧死。嫁人对于百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尽管知道那只是个例,却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倒也认同顾怀远提前许久要为女儿挑觅夫婿的行为。 “为夫亦觉得我家团团天下男子都配不上,”顾怀远道,“闺阁风光好,亦想多留她几年。正打算出门为她找一些绘本,免得孩子只会学习。”他看着百骨的眼睛隐隐含着笑,还没等百骨拿出她趁手的武器就凑上前去吻了一下,飞快地后退,朗声笑道,“不会很久,等我回来。” 顾怀远走后没多久,天气变得特别热,连续六个月总不下雨。连绵的毕山山脉蜿蜒做一条枯黄的蛇。爬到顶峰时看山下镇上,多有焦黑之状。因着天气干旱无语,作物大都枯黄而死,偶一见到一丝青碧,即知大概那处会有地下水。枯黄的作物堆在一起极易起火,山下的居民也没有闲工夫把它们都拔走,因此有的柴垛堆自燃了,土地上满目疮痍,像是打上的一个又一个补丁。 顾团团药圃里的草药多有不耐炎热的干到打卷。因为天实在太热了,她将自己的襦裙撕了半幅裙摆,做短打装扮,不到半月,小腿和大腿颜色都不是一样的了,百骨心疼得每天都备了美白的汤药勒令她泡腿。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顾怀远就是相好了此处的好山好水,方才在此建立宅院的。 山上有小股|活泉水,入口清甜,之前顾怀远在活泉处凿了个池子,又用半剖开的竹子引流到家门口。大旱一至,搭在家门口用于引流活泉水的竹架子没了一点作用,那小股水还未流到家门口便已蒸发掉了。百骨尚需每日去那口|活泉处打水。 在发现天公整整六个月都没有一点儿下雨的意思时,商一潇便试着以道家的《雷说》为引,试图召唤出雷雨。 他坐在活泉池边,闭目凝神,两只狐狸爪子艰难的结印,良久后天边响起了轻微的打雷声。闭之久则雷又迸裂,击而又闭,闭而又击,雷声轰鸣不已,他观书即知,只要按照此法,反复数次雷击即可引来雨水。雨是阴炁,阴炁重浊。所以一阵雷震,则一阵阴炁压定陽氣,蒸而成雨。 听着雷声从远到近,抬眼只见黑压压的云慢慢迫近毕山山脉,雷声闪电渐渐来到毕山山脉上方,像是早已约定好般,登时狂风大作,蓄力依旧的风雷电甫一相遇,闷了许久的雷炸裂在耳际,商一潇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快要被风吹回老家涂山了,幸而他飞快地变幻手法结出新印,狐狸身顿时如千斤重磐石,再也不怕东南西北风! 雷声一直在头顶上炸开,商一潇不信邪地飞快结印,口中喃喃:“……阳得阴而为雨,阴得阳而为风,刚得柔而为云,柔得刚而为雷……” 顾团团一路艰难地扶着树,连爬带滚好不容易抵达半山腰,看着还在召唤雷雨的商一潇道:“哥哥……别召唤了,咱们家房顶都要被吹跑了!” “什么?我听不见……” “咱……们……家……房……顶……都……要……被……吹……”话还没说完,顾团团抱着的那棵小树没能撑住,被商一潇召唤的飓风连根拔起,团团仅凭体重也奈何不了这狂风半点,显然在自家房顶被吹跑前,她要先上天去探探情况了。 商一潇看见顾团团整个人已经抱着树腾地一下上了天,又不敢贸然停下来,否则顾团团定是直接坠下,端看那高度,摔下来恐怕顾怀远就得去地府里捞人了。 商一潇冷汗都被逼出来了,放缓了结印的速度,飓风的风速也降了下来,顾团团自打踩着风上了天后,就不太敢睁眼看,她的心狂跳着,一路跳到了嗓子眼,在飓风中她呼吸都难,高压令她不得不张开嘴呼吸更多空气。她将那树干抱得死紧,嘴一张就吸入半嘴树叶子。 距离地面还有五尺的时候,商一潇的六条尾巴蓦地伸长,缠住顾团团的腰,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雷声初歇,商一潇和顾团团灰溜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一人一狐对视了一下,互相嫌弃地挪开了眼。 顾怀远兴冲冲地回到家,“团团,你看爹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百骨看了看,含笑道,“团团上山去了,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你回来得不凑巧,只有我在。” 顾怀远嘿嘿直笑,痴汉似的搂住百骨,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你在……也是好的。咱们俩这都多久没有二人世界了!” 百骨嗤笑着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去!一会儿孩子们回来看到多不雅!叫我看看你这回出去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她伸手去夺顾怀远手里之无,顾怀远回到家整个人的状态都慵懒下来,任她轻轻松松拿走手里蓝布包裹着的一本书。百骨打开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三个字:《山海经》。 “果然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百骨翻看着女儿的礼物,发现此书与其他版本的山海经不一样。这本书上,右为图注,左为文注,图注竟然是会动的,里面装着活物,能够看清名列《山海经》的诸禽此刻都在干嘛。 “东西是好东西,可你都累瘦了。”百骨有些心疼地抱住了顾怀远。 顾怀远这次回来,是显得有些瘦了,他形容颇为风尘仆仆,整个人着黑衣,看起来像是一柄入了鞘的朴剑。 山下干旱了这般久,山下村民的日子也很难度过,顾怀远走时并没有带多的干粮下山,虽然修道之人会比寻常人有更多办法活得更好,但是离人在外,百骨也总忍不住悬心,见到归人时,也忍不住絮絮叨叨说长说短。 “此番下山累倒不是很累,倒是找那编撰《山海经》的编者后人找了许久。”顾怀远道,“看见你们都还好我也就安心了。今年大旱,我夜观星象,是上天降下的雷霆之怒,农夫种地,最是看天吃饭。眼见着今年谷物快要秋收了,这场大旱却持续了这么久。叶子却都开始打卷,梗都变得枯黄,多的是变得干涸的水田。山下的人都在凿井,用井水灌溉作物,但也无济于事,井水也不够浇那么多地的,一家人还要用水呢,一点流淌缓慢的地下水也只能救急而已。如果还是不能天降大雨,今年恐怕不仅仅会是个灾年啊!”他说着,俊美的脸上掠过一缕忧思。 “你甚至不知道这本书我花了多少钱。”顾怀远道,“编者的后人只求一车水、一车菜、一桶肉就能自卖己身,幸好我准备的盘缠够多。我花了十两黄金,才换到了一车水、一车菜、一桶肉。过不了多久,人间恐怕宛如炼狱了。” “咱们身份特殊,不好抛头露面。每年找山下人买的那些菜籽都翻出来吧,恐怕接下来他们都自身难保,咱们要自己种菜吃了。” “这还用得着你说?”百骨轻轻一翻白眼,温柔道:“你女儿的药圃旁边就是咱们家菜园子了,你今晚正好去挖点菜,咱们晚上加餐吃。” 顾团团见到父亲归来十分开心,还收到了可贵的礼物。顾怀远看到女儿晒得跟换了个人似的,简直有点笑不出来。 顾团团看出了爹娘眼里的无奈,抱着商一潇,携着《山海经》就溜了溜了,找到僻静处捧着书仔细看,唇角带笑,蓦地发现了一只狐狸…… “这是哥哥诶。”她用手扯了扯商一潇的尾巴,示意商一潇过来看。 商一潇自从召唤雷雨失败后整个狐狸都显得焉巴巴的,被顾团团扯了扯尾巴才懒洋洋地撇了撇《山海经》。 山海经右为图注,左为文注:“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海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鸯鸳,食之不疥。” 书中的青丘狐族乍听人声,不由得凝神屏息,听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又未能发现声音的出处,于是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青丘上空荡荡,哪有什么人?他瞬间进入了谨慎的战斗状态。然后在一个树干的眼状伤疤上看到了书外的商一潇和顾团团,惊得后退两步。 顾团团笑着问商一潇道,“青丘是你的故乡吗?” 商一潇凉凉地看了一眼青丘狐族的介绍,山海经中那三尾的只青丘狐妖莫名感觉有些寒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对上了商一潇的眼神后,默然无语地摆着尾巴走了。团团看到青丘狐不理人,以为他们性情高傲,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疑惑青丘狐高冷到见着同族都不带搭理的吗? 她摸了摸商一潇的尾巴,想要劝慰他。 商一潇眼神深邃地看着顾团团,忍无可忍地道:“团团,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九尾狐的尾巴都是不能随便碰的知道吗?” “可是哥哥没有不舒服啊。”顾团团很无辜。 ……太舒服了其实也不太好。商一潇唯恐自己失仪,脸有些烧地踱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