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梦中那个女孩,她跟着梦中的那个女孩一起口中念念有词。 “先祖女蜗娘娘在上,以泥土造万物……” 团团一边跟着念,一边觉得十分不妥,及至跟随这女孩念完,她猛然发现他们面前的泥土中有了些许变化,像是土变得非常软非常软,随着两位女孩的言灵,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不,也许应该说的是,自土而生。 团团眼见着土里分出来两个泥团,泥团伸伸胳膊弹弹腿,突然之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变化,不过片刻,就化成了没有眉目的人形。只不过还是蜡黄蜡黄的。 那个被女孩叫做爹的人,面上有几分惊喜,看向女孩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他缓缓道:“万不料吾女竟有如此天赋,我从未听说过刚习化人之术的稚儿能同时化出两个人偶来。爹果真没有看错你!” 他大笑起来,伸出大掌拍了拍女儿的背。“勤练习!你看你化出来的泥人,虽然已有人的形状,可是软软趴趴的,关节定然也是软的,”他隔空用手指点了点一个小泥人的关节。小泥人登时就散了,仍旧是变成一抔土的模样。 另一个小泥人稍微好上一点,朦胧的五官是有的,顾团团悄悄的躲在大柱子之后,偷偷地探头看了看那个唯一的小泥人。虽然五官模糊不显,但是她打从心底里能感觉到小泥人看到她时快要溢出泥胚的欣喜。 也不知怎地,这个小泥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她化出来的人偶! 小泥人刚化出来时尚未开启神智,和同是泥土所化的兄弟站在一起像是同胞双生,方才团团探出去那一眼像是给了那小泥人什么信号,它竟然和她“对视”了片刻,就要朝她的方向走来。 ……不好!那父女二人虽然是看不见她的,然而顾团团“做贼心虚”,她飞快地看了梦中的那对父女一眼,他们似乎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却把顾团团惊出一声冷汗,硬是从梦中醒来,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因而她也没看到,自她从梦中飞快地退出去后,那小泥人也像是失去了生机,委顿于地,与先前那个“兄弟”一般,从土中生,又回到土里去了。 她醒来后不见半分懵懂,反而清醒得不得了,这时候才感觉到有些热,她踢开被子,感觉凉爽不少,伸手摸了摸额头,竟然已经汗湿了,心跳亦是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梦中那女娃家中绝学,竟然是女蜗造人之术! 她怔忡半晌,心中涌起一些奇怪的感觉,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经现了清辉,商一潇还没归来。 团团惊醒之后,还记得梦中那口诀。 她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师了? 这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事吗,不仅有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还能够在梦中经历那个人的生活,岂不是一个人拥有了两种人生?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团团觉得自己和这家人的渊源未免有点深,常年睡不好,皆因做了这连环的梦。若是叫她舍了呢,又似乎还未和梦中那个女孩儿道过别……那个和自己一般模样的女孩,是不是另外的世界的自己? 眼见着天色已经亮了,顾团团索性也不睡了。开始预习今日的功课。没过多久,红秀斋的女同窗们就要上山来了。 顾团团在女红一类的课程上兴致缺缺,唯独在念书上,她竟是个难得的过目不忘的。没人告诉顾团团这般天赋多珍贵,百骨只是默默将团团的课程加重了三分。 别的女同窗只需要些微学点字儿,就够用了。因此她们上学也就习习《三字经》《千字文》、女红与写字罢了。顾团团则要在这基础上看《本草纲目》、《言灵与符箓》、《道家经典三百篇》…… 山下被烧死的仅老黄一户,顾团团虽然心中揣了这么一件事,想要提醒同窗们,不过山下却一直没再发生走水的事情,她私心觉得兴许那场不幸真是老黄一个不小心导致走水烧了房子。因此也渐渐将那烈火妖的故事淡忘了。 别说顾团团了,在山下来的几个女孩眼里,时时都有新鲜事,都是从她们的母亲口中听来的,那可怜的老黄的故事,也不过是闲来说话逗闷子,和着茶吃的小点心。谁会没事惦记起一块点心呢?除非是那点心来源金贵,是这些女孩们的地位接触不到的,才会被念念不忘经年,而老黄显然不在此列。 他是街头巷尾大家看到了都很难注意的人,职业也无甚可说的,是同这些女孩的父辈一样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甚至于这个老黄还不如她们的家庭——他穷到连媳妇都娶不起,只能住茅草屋。 这样一块点心,老嚼也没什么意思。 她们早就淡忘了,甚至在老黄那茅草屋倒塌的地方种了些菜。 刚烧过的地方,肥沃。 至于老黄是谁?说起这个名头村里的人还要想上一想,才能依稀回想起村里曾经有这么个人。 “哎呀!”二花打开自己的包袱,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王昉轻声慢气地问了一句。 二花哭丧着脸,“我娘出门前忘了给我装饭盒了,今儿要饿肚子了!” 三丫同情地看了看她,“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有次被我娘罚一天不准吃东西,都饿得晕过去了。”语罢,她看了看自己少得可怜的午饭,吞了吞口水。里面仅有一个番薯,粥稀稀囊囊的,还能照出人影子来,另有一些腌制好的大头菜,用来配饭吃。 农民家不到丰收的季节一般都只吃早午两顿。丰收的季节会加一餐,原因一来是丰收了,眼见一年的食物又有着落了,二来却是因为大量的劳动如果人还吃不饱肚子里闹饥荒,也干不动活儿了。 不过红秀斋的女孩子们哪怕是在农忙时候也帮不上家里大人什么,丰收时也只是像是凑热闹一样,偶尔能获得一些额外的食物,已经是很好了。 红秀斋有个小炉子,保证给女学生们供应不间断的热水。炉子很小,午饭时大家也能将就着这个炉子热点儿饭吃。 三丫去耳房倒了些开水兑到自己的粥里,二花克制了自己很久总算没用眼光将三丫的粥中含有多少米粒数得个一清二楚。 大家的午饭都没有多余,也就二花性子比较外向以及脸皮比较厚,在大家都开始准备吃饭时,她蹬蹬蹬跑到耳房里,连灌三杯热水。 回到座位上坐好没多久,她就转了半个身子去看后面的黄英。黄英的饭盒里还有点荤腥,她娘还给她准备了小鱼干。比起三丫那没滋没味的午饭而言,黄英的午饭已经很能证明她在家的受宠程度了。 二花不敢去看王昉的午饭。 因为太诱人了,她背对着王昉,还能闻到香味。甚至都能想象有多好吃,而在她小小的心里也自然知道王昉这种女孩儿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王昉手指细嫩,一看就是没有拎过锄头下地刨食的。在农民的家里,女孩也是要种地的,不光偶尔需要下地帮忙,还要负责家里的浆洗、偶尔也需要烧火做饭、照顾比自己小得多的弟妹……这些王昉大概都不必做吧。 她入春以来那一身襦裙,一看就要……一百个铜板以上。 兴许更贵……三百个铜板吧。 二花从没看到过这么轻,这么薄,这么软的料子,事实上她也没穿过什么好料子。以至于她看到王昉时,就总想凑上去和她说说话。 寻常和娘一起进城去,到成衣铺时都想进去逛逛,但是娘总会把她拉走,然后去布料坊门口拿着人家促销便宜卖的粗布和小二脸红脖子粗地讲半天价。女孩总是爱美的,而二花离那些高级的布料最近的距离……就是来红秀斋上课。 她爱去找王昉说话,王昉也从来没有不理她,但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王昉的朋友,只是在回家后会和自己同龄的邻居们骄傲地提起,自己有一个同窗,穿着非常贵的衣服,哪怕是陋室也能熠熠生辉那种。这样单方面的维持交流显然是难以维系的,今天中午二花没有带饭,也没有去找王昉说话。王昉也不会来找她们说话。 二花摸着肚子,感觉肚子里灌下去的水正咕噜咕噜的叫。 顾团团刚吃饭午饭回来。 顾家四口,只有她和狐狸需要吃饭。顾怀远老早就辟谷了,百骨更不必说,然而顾家的狐狸是采取放养策略的,不是野生,胜似野生。 好像没有人过问狐狸到底吃什么这个问题,顾怀远和百骨像是打从知道商一潇不似凡人开始就没有给他准备过饭食。 没有化人前的狐狸精,向来都是自力更生。 今天吃个兔子,明天湖里捞条鱼什么的。 所以顾宅一向是没有多备饭的习惯,就连粮面、蔬菜瓜果、肉类都是山下定期送上来的,可以说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顾团团知道同窗还饿着肚子,没说什么就走出了东厢。回来的时候捏着一个番薯。 “这是我们家唯一的食物了……”顾团团将番薯递给二花道。 二花看着番薯已经忍不住眼中泵出绿光了,番薯是很能顶饱的一种食物。尤其是火烤的番薯,尽管火烤出来的红薯外壳都是黑漆漆的但是并不会妨碍到它的美味。 掰开烤好的红番薯时,热气雾腾腾地裹挟着香味散发出来,被烤得金灿灿的番薯肉会散发出令人垂涎的味道……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耳房的小炉子。小炉子的火一直都处于一个很微弱的状态。里面用来加热的炭也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无烟碳。 想用那么一点儿大的炉子来烤红薯,还不如把红薯放在外面的太阳下看看能不能烤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