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琳偷偷溜下城头,驱马直驰王府后,依照约定候在了假山山脊中段道旁的桂花树荫下,挖耳挠腮,六神不宁的引颈伸头睃向山下。就在心似热油煎沸、身如万蚁攒钻时候,忽然远远望见雯雯郡主倩影沿了纤尘不染的青石台阶分花拂柳,袅袅娜娜,迤逦上山而来,素君又手托金丝鸟笼,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孔志琳登时欣喜若狂,一连在原地纵跃了三个圈子。
狂喜之余,孔志琳却又忽然窥见素君身后丈余来远处,竟又跟着双手背剪脚步踯躅的赵珏赵珏显然不欲孔志琳看到自己,故此身影只在花木丛后,且又走走停停,颇似心事沉沉模样。
雯雯郡主脚步踟蹰,行行滞滞。刚刚步至山脊转弯地方,一眼望见孔志琳匆匆迎来的猴急轻佻相,不由心内一阵反感,若依往日性情,早已寒凉面孔,冷言厉色拂袖而返然而此刻毕竟大任在肩,不能率性任意,唯有强自放下尊严,努力抑制羞辱,低声嘱命素君停脚住步勿再跟随,又侧目俯视一眼站于山脚道旁丛竹下面的夏宜春,此刻正穿着赵珏平日服饰,远目遥望时,俨然便是赵珏形象,方才独自一人迎着孔志琳,袅袅婷婷的走了前去。
“志琳闻知郡主有传,半个时辰前便候在了这里。志琳身荷防御重任,不能脱去甲胄以行大礼,还请郡主宽恕不恭之罪!”孔志琳一改往日轻佻猴急行径,先是双手抱拳在胸,斟词酌句,极力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端庄稳重的姿态,后又挺胸按剑,趾高气扬,马刺踩得青石小道叽叮作响,拼命摆出一副重荷在肩、舍我其谁的架势,言道,“郡主但有吩咐只管说来,志琳必将言遵身从,便是赴汤蹈火粉骨碎身,亦在所不辞!”语毕,双目闪闪烁烁的瞟向雯雯郡主。
雯雯郡主并不答话,唯停脚住步,左手倚着一堵柱立石壁,垂首娇娇颤颤抿嘴一笑,旋即便恢复了平静面孔右手五指犹若葱管,握着一方绣了前唐仕女的素色锦帕,轻轻揩去鼻尖一颗晶莹汗粒,正是鬓鬟含情,眉目溢娇,肤白似承露梨花,颊红如迎风桃瓣,种种曼妙之姿,优雅之态,俨若碧嫩海棠斜映水涧,鲜艳青荷烟润渠塘,端的风情绝世,千古无伦矣。
雯雯郡主仅仅一闪即逝的半个笑意,便已足令孔志琳如饮十坛琼浆醇缪,三魂走掉了七魄,身子轻轻飘飘,恍在浮云刚要说话,雯雯郡主却早蹙额凝眉,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这一叹,又足令孔志琳立转愁思满肠,心肝脏腑如遭热油煎熬,立时拍着胸脯,放了豪言壮语出来:
“郡主何须如此叹息?倘有难处只管说来,便是目下让孔某执刀杀人,哪怕是杀了亲生父亲,志琳手腕若是抖上一抖,即算不得英雄好汉!”
“将军自是英雄好汉无疑耳,”雯雯郡主双睫一抬,惊鸿一瞥般的瞟了孔志琳半眼,却又迅速的垂合眼睑,转脸望向他方,唯软语娇音,喁喁呖呖,恰便似莺啭鹂鸣,又仿若清泉滴石孔志琳闻之直如春风拂面,细雨润心,“当日王府校场擂台之上,将军力败群雄,神姿骄力,早便令人倾心仰慕!又闻洛阳龙府,将军舌战江湖众豪,气死武林盟主,更是威名传扬闺阁,不单郡主本人,便是阖府上下,亦无人不钦服敬仰呢!”
听得雯雯郡主如此赞誉,孔志琳非但不觉脸红心虚,反倒飘飘然忘乎所以,甚而揎拳挽袖,满口胡诌起来:“区区擂台,岂是志琳施展之地?幺幺小丑,又何值志琳正眼一瞥?志琳虽然年少,但神功武略自谓天下无敌便是文章机谋,也决不在那张良萧何之下……”
雯雯郡主暗中冷笑一声,继续莺娇燕啼,娓娓而言:“说到将军文韬武略,自然空前绝后,当世无双,便是孙吴转世陆贾再生,亦须逊让三分。哥哥和我目今确有难处,这难处除了高材捷足如将军者外,别人谁也无法相助。当然,”雯雯郡主故作轻松的一笑,倏然转身,一双惊人美眸熠熠闪光,眨也不眨的盯视着孔志琳兴奋得几近有些变形的三角脸,语音柔而且缓,“这难处,并不是果真要将军去杀了亲生父亲!”
孔志琳正被捧得心花怒放,云里雾里如在虚无缥缈之境的时候,骤然听得雯雯郡主将话题引向实处,而且目光亦似万丈毫光般的倏然移罩过来,立刻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全身酸软酥麻,几乎如雪逢火般的就要化去良久方咽口唾沫,挤巴挤巴眼睛,颤声问道:“不是……那是……?”
雯雯郡主又是莞尔一笑,进前一步,伸出纤纤右手,柔荑般的拇指和食指绷作圆圈,轻轻掸去孔志琳肩上的一片草屑一股细微得几乎感觉不到的香风,自然便是雯雯郡主的檀口雅香,飘飘拂拂的掠过了孔志琳的下巴。就这么着一搓一弄,早又把孔志琳逗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若非素君就在侧旁,假扮赵珏的夏宜春就在山下,只怕当场便要动手动脚起来了。正在拼命吞咽口涎之际,却又听得雯雯郡主幽幽言道:
“这难处,虽然不是要将军杀了亲生父亲,不过,也和要将军杀了亲生父亲差不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