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生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冲门外点点头算回应,把桌上摊开的报告一推,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头都快趴到报告里去昏昏欲睡的队员们,给组里的人放三个小时假回家换身衣服。
组员们恨不得磕头叩谢酆生大恩,三三两两互相扶着肩脚步虚浮地往门外涌。
酆生在刑侦大队是出了名的狠,能熬,三天四夜不闭眼不休息的熬案子,长得也高俊硬朗,透出疏傲,尤其是审犯人时动不动上去抡人两拳,事后叼根烟一拍桌子的那股痞劲儿,几个跟着他时间不长的小队员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喘。
办公室里沸腾的一小阵,复而安静下来,酆生摸出烟盒点上,挪了挪报告把被挡住的烟灰缸移出来,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几天没打理的头发横七竖八开着岔,烟味漫上来,整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刑警形象。
一根烟还没完,门口已经杵了个人,“酆队,忙什么案子呢?”
酆生不情愿地睁开眼,叼着烟走进,好心抽了根递给他,又被他推拒,叼着烟说话含糊不清,烟头上下抖动,“叶队是看不上我这种粗人的烟?”
叶泽澜攒眉,过分清隽的脸显得格格不入,“我不抽烟。”
酆生侧头吐出一个烟圈,拇指和食指捏住烟担了担烟灰,“就是一小孩丢了,我帮忙找找。”
刑侦大队的人都知道,队里两大王牌队长气场不合,也说不出有过节,就是莫名的不对付,两个人各带组员,案子也不通,见面机会不多,倒也不尴尬。
像今天这样主动找上门来还是第一回,酆生也想探探他的底。
叶泽澜浅笑,“这小孩来头不小啊,能劳动酆队。”
“叶队说笑,京大一学生,院长的意思是先不要放大,这年头舆论压力太大,学校声誉会受影响。”酆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一举一动都流里流气,哪里像个正经的兵头子,根本就是地痞流氓,“早知道叶队感兴趣,这活儿就不该交到我头上。”
叶泽澜意味不明道,“我可没有酆队的拼劲。”
说是夸赞,又像讽刺。
酆生又抽出一支烟,在烟盒上敲了两下,“我不像叶队有家世撑着,要上位只能拼喽。”
和流氓讲不通道理,叶泽澜凝眸,抓住关键,“这两年酆队升得快,我都要羡慕了。”
酆生从一介不入流的文职实习生到转正如今混到队长称得上平步青云,当然其中少不了冼宇的关系。
“羡慕?”酆生吸了一大口烟,尼古丁在肺泡里滚一圈,他撩起衬衣下摆,魁硕的腹部肌肉上一道横的疤狭长,一道竖的疤深凹,还有一个小圆孔的疤长出的新肉比原本的肌肤白上好几个度,“拿命拼的。”
明面上他也不想得罪叶家,于是乘隙错身兀自往食堂方向去。
叶泽澜没拦他,沿着冗长的走廊行至尽头,走廊灯是声控的,待无人安静十分,整条走廊只有尽头的一盏窗是唯一的光源。
窗外白雪团飞,远近起了一层浓雾濛濛,密密匝匝的雪花飘忽而下,最终堕溺于辽阔大地。
他像是处于黑夜和白昼交替的某个时段,躲在玻璃窗背后,隐匿在黑暗中悄然注视着遥远苍茫天光。
或许是雪景迷了眼,平直的回顾记忆紊乱拼接的蒙太奇,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雪,下一秒,雪景中就出现了一脸清冷淡漠的脸,在纷繁飞雪中踽踽独行,身后是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雪积了一夜,格外深也格外厚,她还不及雪高,穿着一身白袍就这么倨傲的、倔强的拼命般地踩下一个个脚印。
直到手机响起,他恍惚片刻,才将那直白的肆无忌惮的目光收回来,接通电话轻靠在耳边,“喂。”
那厢开口十分焦急,连问候称呼都省去,“能查的地方我都查过了,只有南郊有块地,是原先一个实验室的旧址,我不好明目张胆的过去,不出意外的话,那孩子应该就在那儿。”
“知道了。”
对方稍稍减缓语速,“您放心,钱我会按时打到您账户上。”
利益的交换最不容易让人起疑。
叶泽澜敛去情绪的脸恢复英挺清贵,“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哪头的?”
那句话说的意味不明,“我与您的心愿是相同的。”
“詹慕赭,你最好永远只忠心一个人,否则……”
警告,意味深长的警告。
詹慕赭却听懂了,唇边沁着一抹淡笑,音色干净清冽,“当然。”
像个许诺,隽永刻骨的许诺。
叶泽澜怀着某种极其怪异和矛盾的想法,不允许有人背叛他的公主殿下,站在她的对立面,然而有人成为她忠诚的骑士时又滋生出疾痛惨怛。
可总有人会站在她身旁的,不是吗?
总会有人脱下礼帽,对她伸出手,而她会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久违的不甘和无力感如铅云低垂,压垮内心深处的一隅天地。
如若落雪有声,连窗外的雪都在嘲讽他——
你没机会了。
你是别人的未婚夫。
——
叶泽澜收线,浓墨的眸子不期然黑沉下来,再次拨通电话,“酆队,我的线人有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