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4日　　　　蘸着薄面的椭圆饺子皮放在手心，用个小扁木片盛起肉馅放在饺子皮中心，双手捏紧面皮两边在手心一挤--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就新鲜出炉了。　　　　紧接着就被妈妈嫌弃了。“去，那边呆着去，别给我和你舅舅捣乱。”　　　　赵斐讪讪的把自己的杰作放在盖帘上，立刻鸡立鹤群--其他饺子圆圆鼓鼓像一个个雪白小枕头，她这个歪七扭八的饺子明显像是偷工减料，可她已经很努力了！　　　　其实包饺子以前难不倒她，可是现在手指细细，怎么包都别扭，只好拍拍手走人。不干活更好，我是未成年人，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干活白吃饭，我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赵斐这么安慰自己，紧接着发现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小方正盯着电视《还珠格格》，每当范冰冰出场他都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上演别人戏份的时候他才顾得上大把大把往嘴里塞零食，以至于他爸爸不得不远远吼一声：“少吃点，一会还吃饭呢。”　　　　爸爸正拿着叠报纸看，《南京日报》，这报纸他一口气看了几十年，即使2017年手机普及了依然全年订阅，年末卖废品。厨房里舅妈正擀饺子皮，手里拿着两头细中间粗像个枣核的擀面杖，小小面团在案板上一翻滚留变成薄薄的饺子皮。　　　　案板上摆着切好只待下锅的蔬菜鱼肉，赵斐一一分辨，过油肉烧茄子是舅妈手笔，辣子鸡丁家常豆腐是自己老妈准备做的，姥姥的面筋塞肉和鹌鹑蛋红烧肉，老爸友情贡献大蒜猪肝一道，还有正包着的饺子。　　　　与其自称南京人，赵斐认为自己是天津和南京携手共建的功劳，至于小方，血管中流动着一半面汤一半老陈醋--他妈妈是山西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做打卤面拨鱼儿，其它时间是馒头饺子糕饼之类。　　　　有次舅妈老家来人，带了些筱面栲栳栳碗托，赵斐吃不惯，尝了尝就再也不肯动筷子了，老爸老妈吃着倒挺新鲜。　　　　推开卧室门，姥姥正哄着大白靠在床上看佛经，晚上要熬到很晚，趁着现在休息休息，毕竟她还算是病号呢。一见她进来，姥姥坐起身子拍拍床边，大白也“喵”了一声。　　　　“饺子包完没有？”姥姥把佛经放在枕边，“包完了我出去炒菜。”　　　　赵斐往边上一靠，惬意地伸直双腿，“快了，就差最后一盖帘了，姥姥你怎么不看《还珠格格》啊。”　　　　“看了八百遍了。”姥姥嘟囔着，八百遍有点夸张，八遍总是有的，每句台词都能背下来的话也就毫无新鲜感了。随后老太太瞅瞅外头，从身后枕头底下掏出个旧信封塞过来。　　　　哎？赵斐伸手摸摸，厚厚一叠，立刻瞪圆眼睛：里面是几千块钱。“干嘛？”　　　　姥姥立刻摆摆手，又瞅瞅门口，压低声音：“收着。”　　　　压岁钱吗？这么多？以前每年都是两百块。赵斐有点迟疑，听姥姥又小声说“给你的，别吭声，收起来。”　　　　“怎么这么多。。”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赵斐明白，姥姥是个家庭妇女，这辈子没上过班没领过工资，姥爷在的时候每月给她家用；姥爷去世了，留下笔钱存银行吃利息，妈妈和舅舅每月各给她三百块钱当零用。一句话，姥姥自己也不富裕。　　　　“我听你妈说，你那个辅导班一个月好几百。”姥姥表情像是做贼，瞅瞅她又瞅瞅门口，一脸严肃。“你拿着，买点辅导书买点吃的，自己想买什么买什么。”　　　　她又想推辞，姥姥像是生气了，板着脸抬腿下床径直往外，一边走一边摆手，赵斐只好把旧信封悄悄藏在裤兜里，唯恐不小心掉出来。　　　　比起姥姥，舅舅显然就小气多了，只给了她一千块压岁钱，不过显然超过往年水准。妈妈按照惯例给了小方两百块，赵斐顿时觉得自己家赚翻了。　　　　年夜大餐吃得肚皮溜圆，又喝碗饺子汤溜缝，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赵斐记不清什么时候把春晚剔出年三十日程表的，只知道近春节她不是忙着互相拜年就是玩电脑看小说，电视早早让给老爸老妈了。　　　　“章子怡，章子怡！”她指着屏幕上载歌载舞的漂亮女孩子，“妈，章子怡！”　　　　刚刚主演过《我的父亲母亲》的章子怡显然没什么知名度，众人茫然不识，下一个相声节目的冯巩郭冬临倒惹得一片欢笑，赵斐只好嘟囔“吴媛媛特别喜欢她。”　　　　对于看惯了互联网上各路段子手、恶搞视频的赵斐来说，2000年的春晚节目节目平平无奇，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可以用来怀旧：主持人是赵忠祥和倪萍，还有各路熟悉的明星；当宋丹丹问赵本山“把大象装冰箱，拢共分几步？”的时候，她忍不住抢答：“把冰箱门打开，把大象装进去。。”　　　　老妈瞪她一眼：“去，听人家的听你的？”　　　　她只好撅着嘴巴瞧着屏幕上花白头发的宋丹丹“第三步，把冰箱门关上！”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小方够意思，嘀咕着“我姐说对了。”　　　　额，其实我看过好不好。　　　　不过时日久远，后面情节早忘得差不多，当赵本山给宋丹丹讲到“有一只老虎，被蛇咬了一口，老虎急了，就想把这蛇踩死，追啊追追追，追到一个小河边，这蛇，日（rí）……钻水里去了，老虎就在河岸上等，小样的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不一会，从里面钻出来一只王八，老虎上去就把它按住了，“小样的！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的时候，赵斐跟着全家哈哈大笑，姥姥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爸评价：“还是去年那个《昨天今天明天》好。”　　　　看小品显然是全家人保留曲目，节目一结束，赵斐跟着爸爸妈妈换鞋穿大衣，和姥姥舅舅一家告别：时间不早，再不回家公交车都没了。　　　　拎着舅舅舅妈送的一袋米一桶油走到大门口，舅舅送出来，初二赵斐一家三口再登门，二姥姥一家也上门做客，老妈说那天她负责做饭，让舅舅舅妈歇歇。窗外鞭炮震耳欲聋，得大声说话别人才能听见，几人正说着拜年和告别的话，小方心急火燎冲过来，把他爸撞得一趔趄：“姐，姐，紫薇，紫薇！”　　　　林心如和崔永元正在台上演唱《溜溜的她》。　　　　到家赵斐第一件事就是数钱。三千，四千，姥姥居然给了她五千块钱，老妈一个月工资才一千来块，每月给姥姥三百块，老太太一年多才能攒齐这么多钱。得到一大笔钱的幸福兴奋立刻被内疚感淹没了，赵斐给老妈坦白，“妈，我姥姥给我钱了。”　　　　看起来老妈并不奇怪，“给就给吧，哪年没给你压岁钱啊？”　　　　赵斐嗫嚅着：“今年给的有点多。”　　　　“给你你就拿着，你姥姥又不傻。”妈妈毫不在意，“你姥姥手里这点钱，愿意给谁给谁，你这回算是立了一功，那天我还和你爸说，要不是你好端端不上学跑过去，你姥姥真摔倒了，旁边一个人没有，还不定怎么着呢。”　　　　“我想着夜里都睡不着觉，可惜咱们家地方小，也没地接你姥姥过来。”老妈遗憾的扭头打量四周，“没办法，你姥姥来了，你就得睡沙发了，那哪儿行啊，你这初三眼看正是得玩命的时候，上了高中更得复习功课。”　　　　也对。赵斐慢慢想着，姥姥姥爷只留下来一套房子，就是现在舅舅一家三口和姥姥住着的地方；舅舅单位效益不好，又是普通职工，没能分到房子。自己一家三口现在这处房子，是老爸单位分的福利房，位置偏远了些，面积也不大。小方是男孩，等姥姥一过世，舅舅理所应当继承姥姥留下来的遗产，至于姥爷存在银行的存款，分给妈妈没有？　　　　现在姥姥好好的，晚饭吃乐四喜丸子和一大碗饺子，看春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些乱七八杂的事情自然没了影子。　　　　正胡思乱想，老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翻开衣柜，也递过一个信封过来。咦？赵斐接在手里，又是好几张毛爷爷，“妈？”　　　　“收着吧，记住了，以后不许逃学。”　　　　万岁~赵斐又惊又喜，过个春节而已，自己居然收到七千块钱，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已经有将近一万块了！　　　　以前专门有个词叫万元户呢！　　　　临近午夜窗外鞭炮阵阵，赵斐志得意满，一时仿佛走上人生巅峰：这下好了，连炒股票的本钱都有了，离发家致富还远吗？万事俱备，只差个股票账户了。　　　　老爸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进门时手里拎着个小盒子。“拿着，你要的。”　　　　我要的？这是。。　　　　《乘风破浪》里，彭于晏饰演的徐正太平生最大梦想是“让歌舞厅永远只唱歌，桑拿室永远桑拿”，片尾帮挂掉的六一报仇进了监狱，留给邓超饰演的徐太浪一床散乱堆放的BP机。　　　　一台小小的摩托罗拉天蓝BP机。　　　　她屏住呼吸，“爸，我要的是手机嘛。”　　　　老爸今天喝了点酒，挥挥手没当回事。“你先拿着，别去学校显摆。”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