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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若曦睁开眼时,闻到了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    她看着铜钩上轻轻摇晃的缨穗呆了一呆,薄纱幔帐低垂,而她正靠在青色祥云纹的大迎枕上,喉咙处一阵轻微的苦涩。    这个地方太多熟悉,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嫁入慕容府后,她还时常会梦见这里。    帘子被人撩开,一张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的脸出现在了眼前,此人相貌周正,神态温和,她便是杜娘了,是崔若曦除了崔湛之外,唯一信任的人了。    杜娘抬手在崔若曦额头探了一探,确定已经退热,方语重心长道:“七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今后切莫再做那种傻事了!夫人怎会不疼惜您呢?您再怎么胡来,也不能想着一人离家出走?这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也跟着你去了。幸好三少及时将您寻了回来,一会您喝了药,还得去夫人面前认个错,三少这回为了救您,他自己都病倒了。”    崔若曦震住了。    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十一年的崔府,而杜娘不是旁人,是从小照看她的奶娘。    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天,当年她才七岁,因着夫人忘了她的生辰,还当众掌掴了她,以至于崔若曦一时没有想开,她不明白为何其他姐姐们都备受母亲宠爱,只有她不受待见。    四月的天,下着刀子一样的大雨,她一个人从角门跑出去了,后来遇到了滑坡,她被崔湛救回来时已经晕厥不醒,这之后二人纷纷病了几日。    怎么回事?    她又回来了么?    还是.......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她没有嫁入慕容府,三哥也没有那样对待她?    杜娘瞧着崔若曦原本精致的小样子,此刻却是憔悴苍白,像一朵没有生机的鸢尾花,风一吹就会谢了似的,她心头揪痛了一下,俯下身劝道:“七姑娘,听我一言,今后莫要再任性了。”    崔若曦脑中有太多疑虑,她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杜娘,为何你一直教我学医,但又让我对所有人保密?是母亲她不允许么?”那后来,慕容府的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杜娘脸色瞬间一白,她握住崔若曦的小手,紧紧包在手心,宛若会吓着她似的,道:“七姑娘,您就别问了,将来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学医对您有好处,这也是......罢了,您如今还小,别问这么多了。快坐起来把药喝了,咱们还得去夫人面前认错。三少那边,你也得去看看,阖府上下,三少对您可是没话说了。”    思及三哥,崔若曦有些发怵,三哥曾今的确对她很好,可那个梦.......它太真实了,以至于崔若曦不得不多想。是三哥对她下毒了?否则她如何会在他的私宅里中毒身亡?    不不!一定只是梦!    崔若曦小脸紧绷,一双水眸清澈幽亮,好像集齐了日月之精华,十分有灵气,即便是此刻娇病微微的时候。    像极了那个人。    杜娘收敛了神色,扶起崔若曦给她喂药。这时月门处传来了程婆的声音,她人还未到内室,这厢便道:“七姑娘可醒了?三少让老奴过来看看,问问七姑娘这头可缺些什么。”    三哥,他已经醒了?    崔若曦心头一颤,只是躺在哪里一动也不动,她还没彻底接受重回幼时的事实,这个认知让她一时半会无法消化,她几乎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如果不是做梦,那她便是重生了!    杜娘起身招待程婆,崔若曦虽为崔家幺女,但因着夫人不喜的缘故,她所居的小南苑的用度远远比不上其他几位姑娘。崔湛时常给她一切新奇的玩意儿,其中就包括吃食,牙雕,画册之类的东西。    今个儿是程婆登门,而非是崔湛,或许他病的不轻,否则以他的性子,这个时候已经站在屋内,亲自‘训/导’崔若曦了。    杜娘神色赧然,“七姑娘没什么大碍了,三少无恙就行。”    若是崔湛真有个不妥之处,那才会令崔若曦遭殃。崔夫人已经很避讳她,这件事一出,还指不定往后如何苛待她呢。    杜娘忧心的转过脸看了崔若曦一眼,见她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头顶的承尘发呆。好像根本就不担心将来。    程婆欲言又止,在内室待了片刻,才道:“夫人昨个儿勃然大怒,幸而将军近日在府上,若非是将军袒护.......七姑娘这次是免不了惩戒了。”    崔家是大魏朝的肱骨之臣,家规甚严,崔家男嗣跪祠堂,抽藤鞭都是常有的事。崔若曦小小年纪就学会离家出走,这无疑触动了崔夫人最不可饶恕的逆鳞。    崔夫人出身高贵,阖府上下都敬着她,即便是老太太也鲜少会与她置啄。算起来,她还是正统的皇亲国戚,封号是安阳郡主,乃当今皇帝的堂妹,沐王的女儿。曾经名动天下的沐王,便是在几十年前不动声色的离家了,至此再也无人见过他,生死不明。    故此,崔夫人成了崔家的宗妇之后,又添了一条家规:不得离家出走!    偏生崔若曦就犯了这个不可饶恕的错了。    *    天色渐暗,已经是晨昏定省的时候了。    崔若曦从床榻上起来,杜娘伺候着她洗漱穿衣,又见她脸色依旧不甚好看,就在妆奁匣里挑了一只红绉纱小绢花插在了她的丫髻上,“七姑娘一会见着夫人可千万别执拗了,嘴巴也要甜,夫人又不是铁石心肠。只盼着将军今日在府上,这次的事能安然渡过去。”    能么?    崔若曦无法肯定。    她上辈子为此罚跪了三日祠堂,母亲才彻底消气,是她害了三哥感了风寒,母亲怎会轻易原谅她?    三哥他们才是母亲的掌心宝。    大病未愈,崔若曦的步子轻飘飘的,她去前院的路上,一直在打量着熟悉的精致。雕花漏墙,朱瓦拱门,亭台水榭,抄手游览,成片的梧桐树......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回来与否好像也没多大的意义。    反正还是无人喜欢她。    上辈子一直小心翼翼,努力讨好,她这一世不想那样做了,且都随缘吧,不奢求,不期盼。    如此,也就没有无底的失望了......    崔夫人的相貌偏向英气,是那种很有魄力的女子。崔储征虽官拜车骑大将军,但凡事都会跟她有商有量。然,在崔若曦身上,二人已经不知争执过多少次了。    书房内,气氛极为阴沉。    崔储征:“若曦只是个孩子,你为何偏要为难她!”    崔夫人眉目带怨,“孩子?她是你的孩子么?一看到她那张脸,我就想起了她娘!你要我如何能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