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亲自来?”我勾唇一笑。 “他本该亲自来,不过怕镇上的人都认出来,对您的身份有打扰。” 我点头,这也不是没道理。不过,他这一个不敬之罪本殿下还是要记在小本本上。 “那我再休息几个时辰,晚上自会过去。你们有军务要谈去找蓝翎,不要来烦我。” “是。”谢彦之微微俯身。他也是才换了一身常服,卸甲来见,形容上更是我熟悉的世家公子的打扮了。这么一个举止,从容有礼,风范立显。 我笑道:“嗯,只要这肤色再白回去,便是我熟悉的谢三郎了。” “您如今讥讽人越发厉害了,不显山露水的,却句句一针见血啊。” 谢彦之笑着告辞。 我的笑容随着他离开顿时从嘴边消失。 晚间阴云遮月,夜色逶迤,连星星都不见几颗。乡野之地春气甚寒,我出来得随意了些,披风也忘了带。 不过席上有酒,多喝几杯倒也暖了。 曹嗣的酒宴还当真是酒宴,没有别的节目发生,他一派老实恭谨的模样,叫我都要被他迷惑过去了。要不知他们背后的阵营盘算,我可能真的对他一点研究之心都不会起。 因是接风洗尘陪坐吃酒,罗知义还有谢彦之也都痛快喝了几杯。酒至酣时,两位还比试了刀剑以助兴。 “下官听闻殿下在桐关凭一己之力杀退山贼,英姿令人神往。”曹嗣脸上带着微微酒色眯眼笑道。 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 “哦?曹大人当真是消息灵通啊。说得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或者说是谁特意告知你似地。” 我以手支额撑在长案上懒懒的回答,右手转着酒盏,琥珀色的酒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在我指尖萦绕。 曹嗣有些讪讪的,“下官也只是无意听说,无意听说。” “曹大人既是监军,又出自金吾卫,本宫方才看过了两位的武艺,倒不知能否一睹曹大人的风采?” 曹嗣略略推迟,犹疑一番后道:“下官疏于练习,只怕要叫众位耻笑。也罢,便权当给殿下解闷吧。来人,去拿我的□□来。” 仆从拿来曹嗣的金花银枪,枪长七尺,枪头铮亮。曹嗣甫一拿到手中,眼神便顿时锐利起来,一个大长杆子被他舞得风生水起。 可见,常山公所用之人,并不是乌合之众,我倒得打起精神来。 我鼓掌笑道:“曹大人这□□精妙啊。沙场上倒是可以制敌,不过近身搏斗就不太有利了。” 曹嗣将□□插在脚边,自负的笑道:“寻常宵小还近不了下官的左右。” “那本宫来试试好了。”我按住长案霍然起身。 “这……殿下,下官万万不敢……” “少啰嗦!”我早就被他们一群人设下埋伏弄得一肚子窝火,长剑挽花毫不手软的向曹嗣刺去。他前一秒还在犹豫后一瞬便本能的躲闪。 我手法利落,手里宝剑堪堪从他耳边鬓发削过。曹嗣一个下腰,再一个横扫千军,开始反击。 其实我的剑法还没有那么好,但是曹嗣显然是有顾虑的。我算是占便宜。 曹嗣的手法属于十分刚硬的,我多对上几招便有些不讨好,正在一个间隙,我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曹嗣的□□顺势向我刺来。 然而他本人也立刻发现了这个动作的后果有可能误伤我,千钧一发之际正待他要回枪,蓝翎也跃然离席落到中间伸臂要挡,而另一个人的声音乍然响起: “曹嗣,你敢!” 电光火石间,曹嗣被蓝翎格开,后退了一丈远,满头冷汗。而另一人介入我和曹嗣之间,抱着我一个旋身落到一边。我满是意外的看着他。 白色深衣金字重菱文,金冠束发玉佩玲珑,天生的清贵风流目正含着薄薄怒气看着我。 “伯贤?” 事情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本该在京城之中远离这边关凶险地的人却一脚踏入了这是非中。他此番是敌是友?是来助曹嗣还是助我? 蓝翎上前来,客气的行礼,“小侯爷。” 曹嗣也忙不迭的过来叩拜。 伯贤眼角一扫,带着凌厉的眼刀刮了曹嗣一眼,“你方才想对殿下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曹嗣自己也不曾想局势千变万化,伯贤的突然到来看来他也是不知情的,被这么问得汗水浸透了衣衫。 我一摆手推了推伯贤,“闹着玩的,小侯爷不要大惊小怪。” 伯贤握紧了我的手,“闹着玩?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我将手抽出来,蓝翎伸手将我不动声色的解救出来。伯贤看着我离了他几步远,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小侯爷怎么来了?是母上派你来的?我怎么没有得了消息?” 伯贤一个字都没有答。灯火阑珊,我看他满面倦意,失却了平日神彩。 “算了算了,我也累了,咱们明儿再说吧。” 我嚷嚷着没意思外加旅途劳顿挥手让酒席散了。众人唯命是从。 驿馆本就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伯贤听说我住客栈,自然也要跟着去的。一路上,他,我,蓝翎三个人都不主动讲话。天地共感的微妙尴尬。 这地方小,客栈房间也不多,伯贤又不能按照在南都的做派拿银子砸人把场子都包了,他死活不肯住到另一个楼层去,偏要同蓝翎一个房间,住我隔壁。 “糖豆儿,我有话要同你说。” “啊?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 “不一样。”伯贤面色沉沉的堵在我门口。 我咬了咬唇只得放他进去。房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微微的红光映在伯贤的瞳孔里跳动着。 “那个……”我刚启唇,下一瞬便被伯贤强行的揽入怀抱。 耳边是他温热急促的呼吸声,一种陌生的成熟的男子气息包裹着我。 我收回心神抬起膝盖就给他腹部来了一下,原本绮丽的气氛被打破,伯贤吃痛弯下腰来哎哟了一声。 “你还想来?上次的账都还没找你算呢,你欠揍是吧?”我气鼓鼓的说着。 “呵呵。”伯贤忽然在夜色里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伯贤捂着腹部靠在墙上,“你还有力气打我,我才真的相信你没事,你好好的。你在途中遇刺的事知道把我吓坏了吗?” “你不知道自己是乌鸦嘴的吗?不要乱咒我。”我气不打一处来。 “糖豆儿,”伯贤在黑暗中低低唤了我一声。 我静默等待。 “上次,是我,喝醉了。” 我听着伯贤蹩脚的解释。 “你不告而别,边境形势不明,我放心不下,便跟来了。你若是气我,我向你道歉。你若是避我,大可不必。” 我骤然道:“你身袭侯爵,擅自离京,是要按照谋逆论处的。” 伯贤默然,道:“你算是在担心我吗?” 我凉凉道:“不是,我是在警告你。话说完了吗?我要睡觉了。” 伯贤被我推着没走几步反手按住门,“我听闻,楚国失踪的襄王在越境出现。” 我语气一沉,“你听谁说的?”转瞬又换了一副淡然的神情,“小侯爷的消息传得又快又准,身处千里之外,比我身在其中还看得通透啊。” 伯贤直视着我,压抑着怒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抬眸看他,内心一阵沉痛,面上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我没什么意思。你听出了什么别的意思吗?” 伯贤凝重道:“他若在此,我便更要来了。糖豆儿,你万万不可再信他。” 我侧首,“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你不信我?” “你认为呢?” “到头来受伤的总是你。” “……多谢关心。”我将他猛的推出去,狠狠关上门。 我无力的靠在门上,重重的滑落坐在地上。伯贤,你究竟要让我如何相信你?我又该不该相信你? 夜风从窗外呼呼的灌了进来。边疆萧索,连风都狂野得多。我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关窗,才见风吹云散,半轮清辉,半个小镇都映入眼帘,青瓦屋檐静默无言。 月是旧时月,人非当时人。 是夜,我又久久不得安睡。这大半年来,真正好眠的日子屈指可数,加之这客栈条件确实有限,我来巡防又不必巡游,很多东西都不能带,必须要表现的平易近人,还少了菩提帮我打理,真正的是出来吃苦的。 正当我强行入睡之际,忽然一阵人马喧嚣,我撑着床榻支起半边身子,但见后窗外一片红光。 又不是过节,自然不会是谁要放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