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不愿解相思(1 / 1)鸿鹄逍遥首页

皇帝舅舅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回京后不久,我外祖父就不行了。  在那之前他把我娘赶回了公主府,说不能让人说闲话,说她不好好做皇室的义女,成天想着回家。  —我外祖父这时,几乎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哄我娘了。  我娘知道,外祖父骄傲一生,落得缠绵病榻,是不想让人多看他这副模样的。  某夜我娘从梦中惊醒,梦见外祖父在她手心放了件宝物却不许她看,她偷偷一看却发现是空的,气得睁眼醒了。  正逢相府派人报信,说外祖父不行了。  我娘外衣都没穿,急急披了件披风就去了。  生离死别,都是寻常事,我娘一直都这么催眠自己。  当她赶到之时,外祖父已然仙去,并没有留给她只字片语。  我娘再也无法催眠自己,她突然非常非常愤怒,听着周遭凄凄切切的哭声,看着那个面容平静的人。  我娘觉得非常非常不公平。  凭什么你还没见我就走了?  凭什么你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凭什么你没见我还这样安详?  凭什么你偏偏不肯等我……  我猜,外祖父把能说的话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都对我娘说尽了,死前回梦之时,对她再也没有别的交代。  —他相信我娘不再需要他了,所以他什么“宝物”都没给她留。  这可能就是父母之爱。哪怕我对你失去价值,也宁愿你在离开我之后,能过得无虑无忧。  —我不需要你记着我,只想你过得好。仅此而已。  彼时我刚刚被带过来,只见我娘跪坐床榻边,迟迟不肯起来,跪成了泥塑,一动也不动。  我娘有的时候,真是该死的固执。  可是没有人提醒她,她身为一只长公主,不能跪一个臣子,她身为一只长公主,早已失去尽孝的资格。  这就是权势啊,多么无情、无奈、无可救药的权势。  我娘不知跪了多久。她背对着所有人,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表情,甚至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直到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我跟她两个人。  我踱到我娘面前,发现她脸上泪痕未干—她竟然无声无息地伤心了这么久。  我听见她说:“我真的好后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我外祖父近年身体每况愈下?  为什么我外祖父旧疾复发,皇帝舅舅还时常烦扰他、不肯放过他呢?  我皇帝舅舅在施恩行氏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在想怎么把恩宠收回去呢?  我皇帝舅舅加封行氏子弟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在想这也是一种捧杀呢?  外祖父在皇帝舅舅的帝业中出力最多,做不到施恩不望报,皇帝舅舅深知外祖父的居心,做不到为了知恩图报而让权柄下移。  恩重成仇。  我把自己当作一个抱枕,借给我娘抱在怀里,好让她不那么空虚,聊以慰藉。  我第一次显露了我的野心,我说—  如果我是皇帝,外祖父就不会死了。  我娘紧紧抱着我,我有一瞬几乎喘不过气,我听见她微微饮泣,哭声渐渐平息。  过了很久很久,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感觉到我娘把我轻轻放在了外祖父的身边,我差点以为我娘想让我去陪外祖父!!  我正想醒来,却依稀听见我娘对听不见的外祖父说:  “阿爹,为什么你这么狠心……”  “阿爹,其实我真的很恨你……”  “阿爹,你可不可以醒过来……”  虽然抒情画风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娘,但不得不说有人|性的我娘比平时动人多了!!  我听见我娘狠狠吸了吸鼻子,还以为她要放一波催泪大招,却听见她说:  “阿爹,虽然这时候说野心什么的不合适,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我跟我儿子一定会赢的,你的基业都交给我就好,可以放心去了!”  好吧,我收回上一句有人|性的评价-_-#。  哎,我娘就是这样一只坑来坑去坑了自己又坑别人最终还是想赢的货啊!!  我外祖父的葬礼上,皇帝舅舅亲自来吊唁,我娘眼睁睁看着皇帝舅舅抚棺大恸,言辞尽是惋惜,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皇帝舅舅也是我外祖父的一个孝顺儿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的父子情分都没有了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都是演戏吧。  我娘演技不错,可她终究不明白,我们皇帝读的是正宗的表演科班,虽然演得未必有她这种杂牌军好,但我们时刻都有演戏的自觉。  这是我娘做不到的。  哎,我娘就是这样一只水平忽高忽低、想演就演、不想演就撒泼的任性girl啊~  皇帝舅舅戏真情假,我娘却是真的伤心。  她不能为外祖父扶棺,不能为外祖父守灵,不能为外祖父戴孝,唯一能做的,就是此时一身缟素应景地哭一哭。  我娘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她陡然发觉风雨迎面,而那座遮风挡雨的山已经不在了。  我娘大庭广众之下,蹲在外祖父的棺木旁,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皇帝舅舅不能劝,不敢劝,劝不了,便只能自己先行离去,回头看了我娘一眼,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大姨也哭得稀里哗啦的,不过她哭得比较早,提前耗尽了泪水存量,便过去劝刚开始哭、泪水存量爆棚的我娘。  我大姨劝了半天,没劝停我娘,自己反而越想越伤心,泪水存量又蓄满,干脆和我娘一起抱头痛哭!!  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鬼哭狼嚎惹=_=。  满堂哭声都被她俩压过的众亲友:“……”  送走了不少亲友回来看看的大舅:“……”  哎,神|经|病不仅不会好转,更可怕的是,它还会传染-_-#。  最终灵堂上只剩他们兄妹三人。  我大舅无奈地看着比赛谁哭得更久、嗓子哑了还在抖泪的姐妹俩,正想规劝几句,就见我娘突然拉着大姨倒下,大姨顺势把她放在地上,自己如释重负地擦了擦眼泪。  这、这、这,这是什么操作?  我大姨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哈欠道,用了点迷香,终于消停了,真是累死我了!  我大舅无语,不由瞪了我大姨一眼。  我大姨也不生气,说记得把四妹安置好,我先回去带孩子了!!  我大舅从地上抱起我娘,把她送回她原来的闺房,用浸了水的巾帕给她细细拭了脸,除|去她的绣鞋和披风,盖上轻薄的蚕丝被,让她好好睡一觉。  我大舅在月光下看着无比安静的我娘,突然就想,她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没那么可爱了,不过她哭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心疼呢?  我大舅用很轻很轻、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的声音说:  小唐,如果只是小唐,该有多好。  我大舅记得,小唐是个可爱明媚的姑娘。  小唐会在害怕的时候不停地说话,小唐会在想做坏事的时候不停地纠结。  小唐会说自己仇人的坏话,也会向往仇人的才华。  小唐会自我反省,小唐非常贪财。  小唐讨厌枯燥的东西,小唐喜欢窥探秘密。  小唐酷爱乔装打扮,小唐酷爱捡漏,小唐有些恶趣味……  我大舅想,那个每次会鼓起腮帮拒绝看兵书的姑娘,那个每次会用端茶倒水讨好他少抄兵书的姑娘,那个每次会一脸兴奋分享诡|计的姑娘,究竟是不是小唐呢?  那个每次连演戏都用真情的姑娘,为什么会是变|态的我娘?  那个每次都让他哭笑不得的姑娘,为什么会是他的亲妹妹呢?  相思无解。  相思,到底要不要解呢?